在我無憂無慮的童年裡，給呂原寫過很多信，他有時候回，有時候不回，但每次見面，他會帶我玩，會給我買各種好吃的，我總是能很驕傲地告訴別人我有個哥哥。

從我十二歲到十六歲，在我雞飛狗跳的日子裡，一切都顯得很不重要，我不會再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我也不再覺得我需要一個哥哥。

我爸媽下葬的那天，他過來抱我，他說，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雖然我的日子過得很苦，可是我越苦，卻總是在別人面前笑得越開心。我努力地偽裝我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看起來家境優越，生活美滿，成績優秀，多才多藝，招人喜歡。

林阿姨仍然念著我媽媽的好，熱心地幫我轉學到呂原的學校做了他的同班同學。

他家和舅媽家在一個別墅區裡。我們經常騎著腳踏車一起上課放學。

那天早上，外婆又失禁了，舅媽心情不好，罵人的時候又是一件又一件地翻出來重複說，後來說到我媽，我跟她頂嘴了，她很生氣地摔東西，呂原闖進屋來站到我身邊問我有沒有事。他在我的視線裡很模糊，我搖了搖頭。

外婆開始哭，我抱著她哭。

有外人在，舅媽大概不想搞得太難看便沒有再說話。

呂原過來扯我的袖子，他說，上學嗎？要遲到了。

我點點頭，十分迅速地幫外婆整理好，帶上書包。

等我出了門，我又是一個快樂的小天使。

可惜那天是小天使不幸的一天，腳踏車輪胎還給壞了，呂原陪我推車往修車店，在路上他跟我說，你讓我幫你好嗎？

上體育課跑完步自由活動以後，有時我會陪朋友去看他們打籃球，會有女生給他送水，他會看我，可是大多數時候我會去食堂，看書寫作業或者看電視。他會在下課前過來給我買水喝。

我時常聽到他在跟別人說，你腦子進水嗎？程姜是我妹妹。

卻只能聽見別人更曖昧的笑聲。

他不太做作業，經常被批評，我問他需不需要我的作業做參考，他說，我又不是不會做。我在心裡默默地想，還挺要強。然後真的開始好好寫作業了。

我每次來大姨媽都跟流產一樣地疼，雖然我不知道流產多疼，但我覺得就是有那麼疼，呂原能察覺到我的不舒服。

他會很慌張，我已經知道他對我很心軟，可能是同情我，所以就很想折騰他，會偷偷跟他說讓他去給我買衛生巾。

他彆彆扭扭地，可是他還是會買，雖然我並不真的缺衛生巾，只是想到他在超市鬼鬼祟祟地找ABC茶樹精華280mm就會覺得很快樂。

他經常給我帶早餐，各類麵點和始終如一的草莓牛奶。

我說，我不愛喝草莓牛奶。

他說，你是騙子麼？愛喝草莓牛奶不是你自己信裡寫的麼？

我說，小時候愛喝，現在不愛了不行嗎？

他就生氣地將腳踏車加速，但還是會在進學校之前等我。

他的好朋友是勞動委員，所以我們總是一起值日，我們值日的時候，我便拿著英語詞典就著走廊上還未消失的夕陽背單詞，呂原一個人吭哧吭哧地做衛生。我可見過他使喚別人幹這幹那的樣子，我總在想他可以忍我多久。

運動周裡，他陪我參加了我的每一項比賽，陪我跑八百米，陪我跳遠，陪我參加排球賽，他給我買水，給我買溼紙巾。

之後的很長時間他沒有再等我一起上課下課。

高二結束前，我生日的那天收到了不少禮物，誰讓我是快樂的小天使呢。

有男生說喜歡我說話的時候眼睛帶笑的模樣，喜歡我陽光一般溫暖人的性格。

呂原也給我送了禮物，是一個紅包，裡面有三千塊錢。

還是他了解我，知道我最需要什麼，但是我沒有收，我往紅包里加塞了一張紙和一筆錢，清清楚楚地記著他給我買了什麼東西以及估價。

那年夏天，外婆過世了。

我流不出眼淚。

呂原和林阿姨過來輕輕地抱了我一下。

我抱著林阿姨哭了。

我開始住校。

晚自習後，呂原不再立刻回家，會留下來坐在我旁邊寫作業。

有時候很認真地問我問題。

我知道說了他也不懂，所以不願意理他，他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學習，成績吊車尾，只有英語學得棒棒的。

我躲到走廊的拐角偷偷地抽菸，呂原跟過來黑漆漆地盯著我看。

我慢條斯理地抽著煙，朝他笑了一下。

他過來抽走我的煙吸了一口，嗆到了。

我笑著走了。

第二天他給我帶進口煙，說這個對身體沒那麼不好。

寒假學校不讓住，林阿姨讓我去他們家住，我拒絕了。我找了一份大潤發的臨時工住員工宿舍。

除夕夜那天六點結束營業，大家一起吃飯，每個人都在給家裡打電話，我一向在外面表現的合群又可愛，裝作一臉興奮地跑到角落打電話。想來想去給呂原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得很快，他叫我的名字，程姜。

我說，哥哥，新年快樂。

便掛掉了。

開學前，我領到了一筆不少的錢，給呂原買了一根筆快遞給他。

他問我是不是給他寄東西了。

我說，沒有。

開學已是2月中旬，高考在即，每天有做不完的試卷，背不完的單詞和古詩。

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考，搞得大家筋疲力盡。

5月底最後一次模擬考，呂原問我想讀什麼學校，我沒有理他。

高考完，有人跟我表白，我覺得自己的演技相當好，大家都覺得我是一個開心快樂的人。

我繼續去住大潤發的宿舍。

成績出來的時候，比估算中好一點，我開始重新選學校。

謝師宴，大家都喝得很猛。

哭哭啼啼的也有，互相表白的也有，有仇報仇的也有。

呂原在我偷偷抽菸的時候過來找我。

他說，我的房子給你住，這房子是你的，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你就留下來好嗎？這裡也有很好的學校，你……

我對他笑了，他打住了。

我滅了菸頭，走掉了。

我獨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讀書。

除了讀書，我還得整點兼職賺點錢，只是不再去超市賣洗衣粉了，做禮儀小姐賺錢多了。

偶爾會碰到一些耍流氓的，我毫不留情身邊有什麼就砸什麼，進了三次派出所，遇見了於博，他勸我下手輕一點，我可是名牌大學生留下案底多不好，我乖乖的點頭。

我20歲生日這天，我躲開同學朋友，買了機票回來，開了一間房，約了呂原。

他很不一樣了。

他讀的學校十分不入流，花錢就能上的那種，他也沒在上學，他已經開始接手家裡的生意，歐洲美洲的跑。

我們在一起了一晚上，卻什麼也沒做，我像個嬰兒一樣蜷縮在他懷裡，很想賭一把，卻說服不了自己。

我走的時候他靠在床頭抽菸，他問我，我到底為什麼不行。

我沒有回答，走了。

回學校不久，我接受了於博的追求，我說我以前可能喜歡過一個人，但我現在不喜歡了。

我不太習慣，但我想如果要選一個人一起生活，於博真的挺好的，所以我告訴他很多很多事，他對我很好，可是有一次吵架，他說，就是因為你這種個性才造就了你的不幸。

他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求我。

我走了。

走之前我想了想吵架的源頭，他想買房，而我只是不希望他的房產證上寫我的名字，因為我負擔不起，或者等我存到更多的錢我們再一起買。

我成了優秀畢業生，簽了還不錯的工作，雖然很禿頭，卻做著自己很喜歡的工作，在我很絕望的時候看過一個採訪，老工程師說，我這輩子活著的目的就是國家指向哪裡，我就能設計它往哪裡，它是我生命的延續。

我託人給了一箇中規中矩的紅包，沒有回。

但在他結婚的前一天我喝了一點酒，所以不夠清醒，接了呂原的電話。

他說，程姜。

我說，嗯。

他說，你不要回來。

我說，我知道。

他說，我可能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行了。

我說，哥哥，快去接新娘啦，祝你幸福。

呂原結婚後，我開始做噩夢，每天都夢見我媽指責我，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為什麼要拉著我。然後她會過來掐我脖子尖叫，你為什麼不讓我出差為什麼不讓我出差，是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

媽媽，我才兩歲呀。

媽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媽媽你不要離開我，我馬上就能賺錢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

你為什麼不再等等我，等我帶你離開這個家，為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地玉石俱焚。

她恨我和爸爸，或者更恨我，所以留下了我。

後來我進了一次醫院，呂原和林阿姨來看我。

呂原說，這兩年我想通了很多，原來你愛我，瞭解我，我覺得很幸福，對不起，我不該愛你，我愛你卻不瞭解你，我能給的想給你的，是你最害怕的。程姜，以後不要愛我了好麼，好好過你的生活。

我點點頭，好呀，哥哥。

其實是我不配，但我要重新開始做一個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