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旅行

“哥，車鑰匙交給你，這一路辛苦啦！”

我想我肯定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同意跟我那混蛋死黨王峰一起開車去西藏。

當我看到他笑嘻嘻地從車上下來，將鑰匙順勢扔給我的時候，我就明白我上當了。

車後座坐著一個姑娘。

姑娘斯斯文文，看起來有些疲憊的樣子，微微靠著扶手正託著腮閉目養神，聽到聲音抬眼看了看我，衝我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渾小子毫不客氣地把鑰匙扔給我後就轉身鑽進了車後座，扶起扶手椅把姑娘輕輕攬在懷裡。

“......”

我心裡猶如一萬隻螞蟻碾過我脆弱的心靈，一臉黑線地上了車。

我為什麼要貪圖方便上了這傢伙的賊船！

----哦不，是賊車

這哪裡是TMD結伴自助西藏遊，這明明是赤裸裸的階級剝削與壓迫，這一路西去的公路上，我就是那個免費的二百五司機外加360瓦無死角探照一樣的存在。

說起我這個死黨，長得人高馬大，帥氣瀟灑，在我們這群兄弟中簡直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我們自初中開始就是多年死黨，他這個人有很多優點，對朋友非常仗義，有一次我被臨校的混混欺負，他一個人拿著棍子就衝了上來，後來一身是血的我們和那群混混兒一起都被抓進了派出所做筆錄，他一臉不在乎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衝對手揮著拳頭，那一刻我覺得他特別帥。

他倒也沒有辜負這副皮囊，記憶中他換女朋友比換牙刷還勤，每次聚會帶來的女孩都不一樣，為了避免穿幫，他也從來不向我們介紹那些妞的名字，我們也懶得問，反正很快又會是新的面孔。

有時候喝酒上了頭，我也會問他為什麼不認真談一個女朋友，他都笑笑不置可否。

這次西藏旅行是他提出來的，說他有一個夢想，想在有生之年實現。

我就這樣義無反顧地陪他踏上了西藏之旅，雖然一路上風塵僕僕趕路並沒有時間領略路兩邊的風景，但是心境卻真的不一樣了。

“這是李月，我女朋友。” 上車後，王峰很大方地給我做了介紹。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我介紹他的女伴兒，我對這個叫李月的女孩子充滿了好奇，從倒車鏡裡看過去，女孩子靦腆地對著我笑

“你好！”她笑著說

我心想，這妞倒是嫻靜溫婉，跟之前王峰帶來的妞完全不一樣，難道這小子換口味了？

倒車鏡裡王峰很紳士地給她繫好安全帶，動作輕柔嫻熟，臉上也沒有了之前的浪蕩輕佻，乍一看過去儼然一副好男人的形象。

我暗想，果然是高手，懂得因人而異，面對不同型別的妞，招數都變了，不禁心裡暗暗佩服。

到了晚上，我把車停在服務區，三人到服務區的酒店前臺訂房間。

“兩個單間。” 我把證件給前臺。

王峰這時衝我一瞪眼:“胡鬧！一個單間，一個標間，我們睡一起。”

我沒有聽懂，愣住原地沒有動。

在我反應過來前，王峰已經接過房卡送李月上樓了。

王峰和女孩子單約出來竟然不滾床單?？

這史無前例的大新聞驚得半天沒有緩過勁兒來，這要是說出去，我們那群哥們兒也沒人會信啊！

二 王峰的故事

那天晚上，王峰從頭到尾都跟我住在一個房間，他看上去很正常，並沒有什麼毛病。

我拍了拍他，衝他道:“喂，你什麼情況? 還沒有搞定?”

他撇了我一眼，衝我翻了一個白眼。

我火頓時上來了，衝他惡狠狠道:“你丫別拽啊，老子當牛做馬給你開一天車，你丫沒有一點感激就算了，還對我這態度?”

說著我把鑰匙扔到他床上，“明天自己開吧!”

這時王峰意識到我真的生氣了，立馬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向我求饒，他盤起腿坐在我面前，說:“哥哥別生氣，明天還要靠你呢，別跟我一般見識，你還不知道我，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我這時才發現他臉色的確比較差:“什麼事情心情不好?跟那個妞有關?”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隨後從兜裡掏出一根菸扔給我，接著在那個煙霧繚繞服務區酒店裡，他給我講了他和那個女孩的故事:

李月是他的初中同學，也算他的紅顏知己，儘管我剛開始也不信王峰這個下半身思考的行走動物會有紅顏知己，但是後來我的確相信，李月是他的紅顏知己。

李月與王峰算是一見如故，兩人相識的過程跟王峰跟我的故事差不多，不同的是被欺負的那個人是王峰，當年王峰因為平時成績不好，經常班級倒數偶爾有一次忽然考了班級前三，他的同桌那次發揮不好，成績反而拉到了王峰的後面，他心生不平加妒忌，於是向老師舉報王峰抄襲他的卷子，老師本來也覺得王峰忽然考這麼好非常不正常，聽到舉報變信以為真，把王峰的卷子作廢給了零分。

那是王峰第一次初嘗人間百味，他拿著棍子衝向那個男生的時候，全班都嚇傻了，眼看著棍子就要落在那個男生的頭上，眾人發出一陣驚呼

“打人啦！”

王峰沒想到這時從人群裡衝出一個人來，迎面撲向他，對方衝力太大，把他撲得退了半步，他惱羞成怒揚手開打的時候，發現那竟然是一個女生。

那個女生就是李月

她利落地奪過了他手上的棍子，拉著他去找了班主任，李月就坐在王峰的後座，她在班主任面前為王峰做了證，證實了王峰考試中沒有任何作弊的行為，還在那個男生的抽屜裡找到了他的日記，證實了這一切都是那個男生的嫉妒心作祟，是一場無中生有的鬧劇。

那是王峰第一次注意到李月，這個平時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不愛說話的女生，就這樣雷厲風行地幫他擺平了這場風波，阻止了他第一次犯傻差點被學校開除暴力行為。

他們的友誼就這樣開始了，李月從此成了王峰生命中特別的存在，面對李月的時候，他卸去了所有的偽裝，他們開始寫信，用稚嫩的筆尖去談論理想，交換心意，他們互相關懷，傾訴心事，那些日日夜夜鴻雁相傳的日子裡，他們彼此成了對方唯一願意傾訴的知己。

王峰一直以為把李月當作自己心中最乾淨的存在，他把她奉為心靈深處唯一的紅顏知己，哪怕自己無數次滑落低谷，他都一直相信總有一天他可以迎來明天，因為無論在何種境況下，他都相信，這世界上仍舊有一個女孩，願意相信他，支援他，永遠給他光明和指引。

他們維持這樣的關係一直到李月大學畢業，他們彼此坦誠相待，傾訴心事，他不知道怎麼去定義他們的關係，他們用青春交換著友誼，直到有一天李月被查出來肺部有一塊黑影，醫生告訴她，她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

李月這時找到她，笑著說：“你也知道我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如果不是我生病，我一定會等到你來追我，但現在我沒有時間了。”

“我只有一個月時間了，你必須得滿足我所有的要求。”李月笑起來。

王峰說那天的天很藍，天空中幾乎找不到一片雲彩，他就站在喧鬧的馬路邊，李月穿著淡藍色的裙子站在他對面，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原來李月見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那次拔刀相助之後她就一直安靜地陪在他身邊，陪他走過青春的迷茫，陪他哭，陪他笑，陪他一起在青春的記憶裡寫下不一樣的篇章。

王峰一路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份感情，李月是他生命中特別的存在，他的狐朋狗友中沒有這樣的女孩，他太珍視這份感情了，以至於從未往愛情這方面想過，他的感情經歷太複雜，他身邊的女孩換了一批又一批，李月一直默默得陪在他身邊，她那麼瞭解這個男孩，她那麼心疼他，甚至不願意去責備他一句，她始終相信她會是最後一個陪在王峰身邊的那個人，她覺得這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願意等待。

可惜，她沒有時間了。

李月大概並不是真的想去西藏，她只是想讓那個她最愛的男孩陪他走完她最後的旅程，朝聖並不是目的，她要的，只是她在路上，她最愛的那個男孩，依舊在她身邊。

三 最美的樣子

李月在第二天早上八點準時敲響了我們的門。

我去開門，李月手裡提著剛買來的豆漿和油條，笑容滿面站在門口。

我請她進來，王峰這時已經迎了出來，接過她手中的早餐把她請了進來，他捧著她發紅的手心疼地說:“月月，你怎麼又一個人出去買早餐，讓我陪你去也好啊!”

李月笑了，滿不在意地回答:“這點小事，我還是搞得定的。你們兩個快過來吃，吃完了我們開始返程。”

我和王峰這時都詫異地看著李月。

“月，為什麼返程，你身體哪裡不舒服麼？”王峰擔心地問。

李月一邊擺早餐一邊說:“我身體沒事，別擔心，只是我想家了。不想去西藏了”

王峰這時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好，月，你說去哪裡就去哪裡。”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王峰，他看女孩的時候溫柔寵溺，無盡的愛戀盡現眼底。

我不相信他只是因為李月生病才對她如此，很多人對自己的情感都不自知，特別是像王峰這樣自以為是的風月高手。

回程的路上我開得很慢，李月的精神已經不是太好，在車上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依偎在王峰的懷裡，像孩子一樣熟睡著。

我問王峰:“剩下一個月，你打算怎麼辦？”

他沒有回答，透過後視鏡我看到他凝視著窗外沉默了很久，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他悵然道:“能有什麼打算呢？儘量每一分鐘都陪伴在她的身邊吧，除此以外，還能做些什麼?”

“你愛過她嗎？在此之前。”我問他。

他沒有回答，鏡子裡的王峰，鬍子已經幾天沒有刮，面容一夜間蒼老了許多，那一刻，即便他不說，我也已經明白了答案。

李月並沒有成全王峰，沒有給王峰陪伴她的機會，我們把李月送回家的第二天，李月就消失了。

王峰那段時間拼命地抽菸和喝酒，我陪著他在帝都的大街上一直走啊走，有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後在路邊的失聲哭泣，他說:“你知道嗎？我曾經很深很深地傷害過她，她那麼愛我，我都知道。”

“我踐踏她對我的愛，誠惶誠恐地抱著這份感情不敢向前走一步，一直對她模稜兩可，若即若離，可是我又不捨得放手，每當她試圖去接受別的男孩子追求的時候我又受不了，立馬跑到她學校去找她，給她寫信，就這樣，一次又一次，最後她徹底放棄了掙扎，開始任命般義無反顧的等我回首。”

我罵王峰:“你真是個混蛋，王峰，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傷害她，是因為你也一樣愛她嗎？”

那一晚上，王峰號啕大哭，淚水染滿了整個晚上。

一個月後，我陪他去參加李月的葬禮。

李月年邁的母親看到我們，顫巍巍地走過來，遞給王峰一包東西:“孩子，這些都是李月留給你的”。

王峰淚流滿面地跪在老人家面前，泣不成聲。

老人家默默受了他這一跪，良久，她扶起泣不成聲的王峰，溫和地對他說:“月兒臨走前留下話，讓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繼續胡鬧，否則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她希望你結婚生子，然後每年去看她一次，這樣她就會很開心。”

那是我第一次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使。

那次葬禮以後，王峰就像重生一樣，徹底地脫胎換骨了，他再也沒有帶過妞來參加聚會，事實上，他連聚會都很少參加了。

那天的王峰一身黑色的西裝襯得他更加身材挺拔，往事頹廢的神色一掃而光，他胸有成竹地走上舞臺，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面對臺下的觀眾微微頷首，開始了他的致辭。

我這時忽然想起李月，我回首看窗外的陽光，溫暖和煦，我想起李月遺言中那句“不要胡鬧”，心中感慨萬千，這樣的王峰，一定是李月最想看到的樣子吧。

我又想起那年短暫的西藏之旅，想起那次返程途中，李月依偎在王峰的懷中，如孩子一樣熟睡，王峰眼睛看著遠方，滿臉鬍渣。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轟轟烈烈，一切是那樣安靜美好。

那是我見過的所有愛情中，最美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