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

但是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米蘭·昆德拉

我從 山上跑下來的時候，爹的電話來了。

我知道那一定與相舅有關。

果不其然，相舅已在今天下午3點18分（2021年1月25日）去世了，爹放慢語速很平靜的告訴我。

62歲

雖然所有親戚都知道這一刻會到來，但看望與送別的人們似乎又都保有那縹緲的一絲希望，也許這都是為了讓告別更從容、也更久一點吧。

相舅走了，真的走了！他的人生永遠定格在了62歲，苦命的相舅舅，就這樣離我們而去。

2011年春節期間

相舅與水舅與我的父母在一起

（左起第二位為相舅，相舅旁邊是水舅）

4年前，我們的水舅舅也是突然離世的。如今短短5年不到，兩位舅舅竟然先後以這樣或那樣不尋常的方式離我們而去，這不能不說是天大的遺憾！

此刻回想相舅這一生，我的心中也是無限感慨與哀思。

像所有如此匆匆離世的人們一樣，相舅也是因為癌症去世的。從去年下半年確診腎癌，到如今無法挽回的離開，前後大概也有半年吧。可苦了他了，如今他終於得以解脫，可以了無牽掛輕鬆的去了。

我覺得他一定是笑著離開的。這個生性樂觀倔強的舅舅，其實是很愛笑的。儘管生活一直都不算如意，但相舅卻從沒有氣餒過，他的心中永遠燃燒著火熱的希望。

苦命人

說起相舅的種種經歷和遭遇，連我們這些人都無不感到心酸、心痛。從最世俗的眼光來看，相舅無疑是一個苦命人，他這一生都是一個悲劇。

相舅生活過的村子貫頭老村

（攝於2011年）

外婆一共生了近10個孩子，活下來的除了媽媽和姨媽兩個女兒，還有四個兒子，而相舅是外婆最小的兒子。

可惜外婆已經沒有能力給這個最小的兒子成家立業了。

最終相舅舅選擇入贅到集鎮一個小村裡做上門女婿。小時候離我們家最近的舅舅就是這位相舅了。跨過一條小河來回不到1公里就到相舅的婆家了。每到雙搶農忙季節，我們甚至隔幾個田埂就能相互看到。

年輕時候的外公外婆（攝於1958年）

因為入贅的身份，相舅在女方家一直都很弱勢，與大家長的關係也並非很好，但磕磕畔畔十幾二十年也就那樣過來了。

可哪曾想後來突然發生的一件事卻徹底改變了舅舅和舅媽的一生，成為相舅一生的痛，也是他走向悲劇命運最關鍵的轉折點。

兒子死亡

“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裡沒有食吃，會到村裡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

想起祥林嫂僅有的孩子在被狼吃掉後反覆的自言自語，那種失去幼小孩子的悲慘，讓我在多年後想起相舅來都依然不能平靜處之——因為他也碰到了幾乎同樣的遭遇。

外公外婆

留下的百年祖屋，

後來這裡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1

（攝於2018年春節）

誰能想到，就在相舅和舅媽出去賣衣服的時候，他們的小兒子——一個3歲多被相舅視為掌上明珠的孩子，竟然趁著照看他的奶奶不備，與村裡另一個孩子去了河邊。

最終不幸發生了，兩個孩子相舅的孩子溺水身亡，而另一個比他更小的孩子沒事！

可憐的相舅，命運為何對你如此不公，老天為何要這樣對你？就是這個小孩，相舅夫妻疼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一下子說沒就沒了。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2

（攝於2018年春節）

我那時還小，遠遠不能感受到當時相舅的這種喪子之痛，反而也像當時很多局外人一樣對相舅最終的選擇不可理解。

如今，早已身為父親的我，也遠遠不能想象當時的相舅是怎樣熬過來的，當然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不敢更不忍向相舅提起當年的事。

兒子死了，但悲劇似乎才剛開始。也許是受不了這種喪子之痛或者說是萬念俱灰吧，舅舅和舅媽再也無心繼續做服裝生意。不久舅媽就外出廣東打工去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竟然客死在了外面。

退步回家

命運的狂風驟雨就是一股腦向相舅和這個家庭襲來，那時的相舅簡直一夜之間成為一無所有，除了還有一個女兒。

最終相舅選擇了獨自一人離開這裡，回到山村我外婆的身邊去，那裡才是心靈可以安放的地方。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3

（攝於2018年春節）

從繁華富足的集鎮重返閉塞窮苦的山村，多少親朋好友極力勸阻，但相舅卻義無反顧，（也許說一意孤行更恰當），很快就回到了他童年時、青年時生活過的老家。

外公、外婆當然以最大的熱情迎接了這位心靈備受摧殘的孩子再次歸來。毫無疑問，相舅的這種退步選擇當然沒有給他帶來更多、更好的發展。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4

圖為相舅與表妹新華在一起

（攝於2018年春節）

此後二十多年裡，他依然是一個人，也許他再沒有更多的人生目標。但也就是在這裡，他的心靈傷痛得到了撫慰，他彌補了那麼多年缺失的對父母的陪護。10多年後，他在這裡送走了外婆、外公！

父母

多年後，我也終於理解了相舅的選擇，我們都不是當事人，又怎能對他的感受真正感同身受呢？

畢竟傷心之地再好，都是難以久留！可笑我們那時候卻滿滿的自以為是，總覺得要發展自己賺大錢才是人生正路。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5

（攝於2018年春節）

記得老年的季羨林在《永久的悔》中曾這樣說過：“世界上無論什麼名譽、什麼地位、什麼幸福、什麼尊榮，都比不上呆在母親身邊”！

相舅舅是對的，他沒有那麼多糾結，回去就回去了。而我敢打賭，那10多年時光一定是相舅最幸福的時光之一。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6

圖為外公的父母、相舅的爺爺奶奶遺像

（攝於2018年春節）

也難怪，在外婆2001年去世的時候，哭得最傷心最悲痛的就是這位舅舅了。相舅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他的心裡一定有太多的痛，太多的苦，可是人與人之間最難的又是不能互相理解，即使是最親近的親人之間也可能如此。

勇氣

最近幾年，相舅靠著自己打短工養活自己，表妹新華也出嫁了，他一個人的日子也簡單了很多。

而我們常年在外一年到頭見到相舅的時間也就春節期間的一天半天，以及那段時間裡與他交流的隻言片語。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7

圖為相舅、其舅、成舅與老表們一起合影留念

（攝於2018年春節）

還有在我家的老屋場，相舅和水舅下井打出了我們村最深的一口水井之事；當然這其間也有相舅的倔脾氣，他的固執，這些都一起成為他這一生命運底色。

閉塞落後的山村

相舅所在的貫頭村再走幾公里

就是小鎮的天涯海角

（攝於2018年春節）

我至今記得，三年前在水舅的墳上相舅磕頭痛哭的情景，他會說上好多話，像個喝醉酒的人那樣自言自語，原因無他，水舅是因為一時衝動上吊自殺死的，而他卻很難理解。

回家的孤獨，越老才越懂。父母離去後，世間就是兄弟最寶貴了。相舅舅自己就說，現在的日子越來越好，為何還要如此？如果得病熬不過還好，好好的身體為何要這樣呢？

外公外婆

曾經居住的祖屋，

如今成為相舅獨居的小屋8

圖為父親與弟弟與老表們一起烤火聊天

（攝於2018年春節）

而像他這樣樂觀的人是絕對不會如此的，可惜造化弄人時總是這般殘酷！水舅最終因為忍受不了孤獨而選擇了自我了斷，如此只教相舅情何以堪？

蘇格拉底說——

人活在世界上等於在生病一樣，死了之後反而病好了，解脫了。

因為死了反而可以讓我們去追求這一生一直在追求的目標。

如今兩位舅舅都離我們而去，身後他們都選擇了靜靜的匍匐在父母的身旁。也許水舅還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要被外婆責罵。

但相舅卻終於又回到了生命中的起點，在那裡一切又將重新開始！

此生，誰都沒有白來；來世，願你依然有做自己的勇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