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不覺間已離家十幾年。每當臨近過年,故鄉的年味總令我魂牽夢繞。想想再也回不去的那時那地,心中總有一種揪心的酸楚。
我的故鄉在山東單縣。是魯西南四省交界的一個神奇的地方。二十四歲以前,我一直生活在縣城下面的一個小村莊。二十四歲以後,我們家在縣城買了房子,一家人搬到了離村子約二十公里的縣城。我的關於年的美好記憶,似乎就定格在二十四歲之前的那些日子裡。
過了臘月二十,整個村子都開始忙碌起來。要是此時再下點雪,就更有年味。記得小時候,每臨近年關,就會下一場不大不小的雪。雪後初晴,冬日陽光灑在皚皚白雪上,伴著屋頂煙囪升起的裊裊炊煙,那種美和那種心境,是我拙劣的筆怎麼也描述不出的。
村裡的習俗是每家過年都會蒸上好多饃。這家一百斤面的,那家九十斤面的。這些饃可以吃到過了正月,甚至更久。因為過年是一個歡快的節日,可能因了不想讓家庭主婦們天天為做饅頭而影響了過年的心情,老祖宗們才傳下了這個習俗。
蒸饃是一種全稱,其實不光是饅頭,還有菜饃,豆包,花糕等等之類。總之,這些要集中在一天完成。
因每家每戶蒸的都很多,所以單憑自己一家的力量很難完成這項浩大的工程。於是乎,幾乎剛進臘月,鄰居大娘嬸子們就開始商量你家臘月二十蒸,她家臘月十八蒸。。。。。。因蒸那麼多饃,需要很多鍋排,案板等諸如此類的工具,這些也相互約定好,誰家用誰家的。
父母都是老師,我們家一般都會定在臘月二十二左右蒸饃。因為他們要做好期末考試成績統計,獎狀應該發給誰等等這些工作。做完這些,一般都臘月二十了。
蒸饃的前一天,母親都會早早把家裡的案板,鍋排,bo(二聲)(一種用高粱秸稈做的晾曬的一種工具)等都洗乾淨,晾乾,待蒸饃時備用。
到了蒸饃這一天,父母都會起的特別早。凌晨兩三點鐘就會起床,燒水,發麵。發麵是一個特別費體力的活,母親腰不好,發麵只能做一些提壺倒水的活。我的三叔(和我父親一個祖母,在他家排行老三)會在我們蒸饃的這一天,也早早起來。
或許我們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屋後三叔的咳嗽聲,隨之而來的是三叔那特有的大嗓門:“三哥,三哥,起來了嗎?給我開下門。”
三叔常年在地裡勞作,勞動造就了他一身的力氣。他的到來,就使發麵這種活輕鬆了不少。在我似醒非醒的睡夢中,在年久失修的案板吱呀吱呀的歌唱聲中,在父母和三叔的輕鬆交談中,發麵這活很快就完成了。
發好的面會放在一個大鐵盆中。面上放了層油紙,然後把鐵盆放在鋪了電熱毯的大床上。再用嶄新的白棉布蓋在面上,上面再層層蓋了被子。一切都交給時間,面發的好壞,直接決定了蒸饃的質量。
面發好後,三叔說我先走了,一會面開了,我來墊面。父母則利用這空暇的時間,做早飯,收拾著要蒸饃的一切。
天漸漸亮了,太陽一點一點褪去東方那抹朝霞漸漸升起。母親每每看到此,微笑便在臉上盪漾。蒸饃的日子遇上晴天,怎麼樣都是好。小的時候,蒸饃這天,母親會把我們打發出去玩,因為這天,不能亂說話。小時候,年少不更事,因為過年蒸饃亂說,沒少捱了母親的揍。
吃過早飯,母親便會掀開鐵盆上的被子,檢視一下發面的情況。發好的面,呈蜂窩狀,一種酵母特殊的香味帶著發麵溫熱的氣息刺激著你的鼻腔,幸福便在那一刻產生。
年紀尚小時,在我看來蒸饃是一種節日,帶著弟弟妹妹們和村裡一群不大不小的夥伴聚在一起,跳皮筋,踢毽子,丟沙包。。。。。。純粹乾淨的笑聲伴隨著大人們邊蒸饃邊談天的話語聲,在農家小院上空飄蕩。年紀稍大,就沒有了年幼時的輕鬆,蒸饃時,會被母親提了耳朵來,墊面。於是,另一種快樂又在心底蔓延。
約莫早晨七點半的樣子,奶奶,大娘,嬸子們,便在掖下夾了圍裙,陸陸續續來到我家。堂屋正當門三個案板依次擺開,開啟蒸饃的第一步:墊面。母親用大刀把鐵盆裡發好的大面團切成一個一個的小塊,分到大娘嬸子們手中,蜂窩狀的面塊在大娘嬸子們手中揉來揉去,不一會兒,就又光又亮。初次墊好的面,會被放進鐵盆裡,進行第二次發酵。
第一輪墊面結束,稍作休息,母親會把早早準備好的瓜子糖果拿出來,泡上上好的茶水,聽嬸子大娘們開著玩笑,講著詼諧的笑話,侃著村裡的張家長李家短。
再次把麵糰從鐵盆裡拿出來時,麵糰變得又軟又光,帶著溫度。蒸饃時,首先蒸的是蒸饃和花糕。因為這兩樣是年三十擺供的必需品。懷著對祖先和神靈的敬重,蒸饃也是有先後順序的。
蒸饃和花糕要用硬麵,這些麵糰再經過一次揉搓,就可以搓蒸饃了。先把麵糰揉成長條,再揪成一個一個拳頭大小的劑子。面劑子在大娘嬸子們手中飛快的轉著,瞬時就變成了一個個又白又胖的大蒸饃。這時,就輪到我們上場了。我端著個大簸萁,把一個一個揉好的饅頭放在簸萁裡,然後端到鋪了電熱毯的床上,掀開母親早已鋪好的大白棉布,把饅頭並列排好,一排一排的煞是好看。然後再用棉被蓋好,如此反覆。因棉被下蓋著饅頭,大人們總是把小孩叮囑再叮囑,千萬不能往床上躺。可小孩的記憶總是那麼轉瞬即逝,總有那麼幾次,往平坦的床上躺去,結果可想而知,少不了大人們看著被壓扁的饅頭哈哈大笑,伴著笑聲,還有母親那佯裝舉起的手掌。
饅頭蒸完後,接下來就是蒸花糕。我們那裡的習俗,大年初一,五更起來,一家人吃餃子的同時要吃花糕,俗稱團圓糕。做花糕的材料有兩種,面和紅棗。把揉好的麵糰擀成不大不小的圓形,噴上溫水,以增加它的粘性,然後把做好的花糕鼻子整齊的擺在擀好的面上,一個花糕就這樣做成了。蒸花糕這項要選心靈手巧的人來做,做出的花糕,又大又圓,形態飽滿。花糕的附屬品有棗山,花饃,還有各式各樣活靈活現的小動物。
把花糕和饅頭蒸好後,就是包菜饃和豆包了。母親把頭天就弄好的餡端到案板上,一盆用胡蘿蔔,木耳,雞蛋,粉條,蝦米等調好的菜饃餡,一盆用地瓜,紅小豆,大棗豇豆等烀好的豆包餡。菜饃要捏成一個個褶子形狀,
據說一個捏菜饃的高手,能把菜饃捏出28道褶子。大娘嬸子們就開玩笑比賽看誰的菜饃有28道褶。期間,不知誰說了個笑話或者放了個屁,都能引起大家的捧腹大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眼裡歡快的淚光。
豆包就簡單多了,把面劑子擀成圓形,把餡放進去,一團就好了。故豆包又叫“糰子”。在蒸饃接近尾聲的時候,母親會挨個檢視蒸饃在溫暖的被窩裡“長”的情況。長好的蒸饃,又胖又暄。母親會扯著嗓子喊父親的名字:“饃長好了,燒吧!”
在蒸饃這天,父親充當的角色是燒鍋匠。母親一聲令下,父親便把早就準備好的柴火點著,灶火裡劈柴清脆的叭叭聲,紅紅的火光映著父親那知識淵博的臉。鍋開了,我照例端著簸萁,裡面放著母親拾好的已經長好的饃,一路小跑從堂屋到廚屋。
父親則一邊照看柴火,一邊把饃拾到蒸籠裡。半個小時候,大白的饃就成熟了。照例,第一鍋饃出鍋前,要放一盤鞭。噼裡啪啦聲過後,我和父親便把一籠一籠的饃倒在用條凳搭起來的bo(二聲)上。在bo上要把饃進行充分的晾涼,以便更好的儲存。母親則先拿了饃放在當門桌子上,毛主席的塑像前,還有我姥爺的遺像前。做好這一切儀式後,我們才可以享用這大白的饅頭。
這時蒸饃的大娘嬸子們已經收尾,這是會有人扯著嗓子喊:"還有面嗎?"在鐵盆旁邊人看了看空空的鐵盆會回一句:“滿了!”滿了即為過年蒸饃面已蒸完的意思。大過年的,說沒有了,多不吉利。
母親則會饃筐成了第一鍋饃送到大娘嬸子們手中,大娘嬸子們免不了對今年的饃誇獎一番。天已過晌,大娘嬸子們婉拒了母親留他們吃飯的盛情,又各自掖下夾了圍裙散去了。
蒸饃這天,我們一般會燒到落日黃昏,把饃蒸好,已了了母親一大心事。接下來便是煮肉炸丸子。。。。。。
用冗餘繁瑣的文字憑我的記憶這下上面的文字,只為記住故鄉那濃濃的年味,已至暮年,還可以重溫兒時的幸福。
另記:去年回了一趟老家,多年不住,老家的院子滿是蒼涼,村裡的大娘嬸子大爺們年歲已老,有的已經做古,我知道我記憶裡的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