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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母親總是坐在如豆的油燈下,拽著長長的線, 一針一針地納著鞋底兒或是縫補著什麼。

小時候我們兄妹五個,再加上爺爺、奶奶,總有做不完的活計堆在母親手中。

特別是兩個弟弟,這個的鞋剛做好,那個的就不能穿了。印象中母親總是一雙接一雙不停地做鞋,打夾紙、剪樣子、納鞋底兒、做鞋幫、鞝鞋,一道工序連著一道工序,日子就在工序中延伸。

母親的針線活極好,偶爾還有鄉鄰娶親嫁女求到頭上,母親一樣應承下來,這就更增加了母親的繁忙。

母親做活極細緻、精巧,所以做得很慢。長長的夜裡,母親盤坐在炕角,守著一盞油燈,拽出如絲的歲月。常常我們夜半醒來,昏黃的燈光裡還映著母親雕塑般的身影。

母親有一枚錚亮的黃銅頂針兒,是姥姥留給她的。在我的記憶裡,那枚頂針兒是件極古舊的物品,它比一般的頂針兒厚且寬,裡圈印有細小的梅花圖案,戴在母親的中指上,整整箍滿了第二指節,不管多麼堅硬厚實的東西,母親總能用它把針頂出去,在納鞋底兒的時候,它不只起頂針兒的作用,母親還把線繩纏在頂針兒上,用力勒緊,使每一針都透實縝密,做完了,用力一拽,嘣,線斷了,連剪子都不用,天長日久,頂針兒上面麻亮的小坑點兒幾乎被磨平了。

除了做飯、睡覺,母親總是把它戴在手上,就是下地幹活也不摘下來,在人們歇息的時候,母親就拿出帶來的活計,默默地坐在一邊,聽著人們的談話,一針一線的忙活。有人勸她歇會兒,母親總是笑笑說這就是歇了。

有時瞅著默默勞作的母親我就想,那枚古銅頂針兒好像一道緊箍咒,禁錮著母親的自由,母親的生活就是那一條條線,抽出來,打成結,綰繫著每一個日子,我們就在母親用針線穿綴成的時光中一天天長大了。

從小我就窺視母親這枚古銅頂針兒,總覺得那是世間一件珍品,戴上它彷彿就可以膨脹一份虛榮,但我總是不得機會,因為母親很少摘下它。

母親也很珍視它,但這枚頂針最後還是在我手裡失落了。我戴著它出去縫沙包兒,縫好玩起來就把它忘了。等回到家母親找不到頂針兒問我,我才想起來,再看纖細的手指上空空蕩蕩的。我知道自己闖了禍,先自哭了。

母親看著我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多耽誤事啊。

夜裡母親再做活就總扎著手。第二天起來,母親的中指脹脹地粗了好多。我心裡很愧疚,就從父親那裡要了2分錢給母親買了個頂針來。

可這又窄又薄的鋁製頂針兒太不經用了,常常滑了針紮在母親手上,而且也不能把線纏在它上面揪斷了。

以後又買過幾個,但都不如那枚古銅頂針兒結實好用。母親常常唸叨它。

以後的歲月很長,母親的中指漸漸生出老繭,但那個手指卻永遠的變形了。

如今我的右手中指也有一塊厚厚的繭子,是我握筆的象徵。比起母親的手指它幸運多了,只有母親知道她的手指是經過多少次肉與針的磨鍊,多少次血化為膿,多少次鑽心疼痛才結痂成繭,穿綴起我們以後的歲月。為此我至今不能原諒自己。

今天母親已是滿頭銀絲,眼也花得需要我們來替它穿針引線了,但她手上依然時常戴著一枚頂針兒,時刻留心著為孩子們縫縫連連。頂針兒是她一生勞作的象徵,缺少它母親會覺得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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