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修東
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真是“夜來幽夢思親切,日現郵件穿梭行”。
父親坐在我的電腦桌旁,戴著老花鏡,仔細翻看收到的信件。
剛讀完“見字如面”的開頭,一轉眼,父親的蹤影卻不見了。
原來,老人家已經離開我快二十年了。
相顧無言語,惟有淚成行。
越是到了父親的忌日,我自然免不了要回憶那逝去的書信歲月,尤其是那些年曾經以“見字如面”開頭的通訊時日。
信件
當時,父親在離家百十公里的肥城煤礦做工,一年中除了年度的探親假,很少有休息的機會。一是老一輩出於奉獻精神,認為做工不上班是恥辱,“小車不倒只管推”;二是家庭情況不允許休息。父母分居兩地,一個在礦山無休止地上班,賺取微薄的工資;一個人在家扶老養幼,打理莊稼,取得一些收成。
每月月初,母親總是急切地等待郵遞員的腳踏車鈴聲和熟悉的吆喝聲,之後便急匆匆攥著父親的手章,領取寄來的工資。月月一封信件,及時說明家裡的狀況,成了不成文的規矩。有時父親收到信件晚了,寄回錢的時間遲了,母親就會坐立不安,唯恐父親在礦上出事。後來的事實說明,父親在井下運搬從業37年,從未發生過擦皮傷,可以說,這是父親送給家人的一份安全厚禮。
信件,捎去思念,捎回平安。我剛入學那會兒,家裡的信都是住我家前院的修停大哥來寫的。只有初小文化的修停大哥來到家中,不顧一天的勞頓,強打精神,問明意思,寫上一封信。修停大哥寫信時,趴在桌旁的我,在微弱的煤油燈光下,首先看到的抬眉是:“四叔,你好!見字如面。”修停大哥喊我的父親“四叔”。第二天,母親讓趕集的大爺從鎮上郵局把信件發出去。
書寫
看著每次寫信都得麻煩修停大哥,那時的我就暗下決心,爭取多認識一些字,實現自己能寫信的願望。我還在想,遠在百十公里以外的父親如果收到我寫的信,就算是爺倆見上一面了。這“見字如面”,算是晚輩們向老人家做的彙報,也是老人家傳遞愛的方式了。
時光如梭,見識漸增,我能寫信了,標上拼音,很是勉強,信的開頭,自是少不了“見字如面”。寫完信,自己總是得意地抑揚頓挫地念給母親聽,母親也總是指出一些詞義表達不準確的地方或是聽起來不順的話,讓我改了再抄出來,這時,不懂的字、不會寫的字,有了新華字典的幫助,什麼都解決了。
慢慢地,能表達母親的意思,把信寫得流暢了,有時打完腹稿,一氣呵成,也不再重抄了。看著我能寫信了,父親回信的頻率也高了,囑咐、交流、希望……字裡行間流露著對父親的愛。
以後的信件,自是“見字如面”開頭,先是彙報大事、急事,譬如急等用錢交學費、等著寄回錢還賬、預備置辦小推車等傢什、修理一下自家院牆……爾後是彙報一下自己的學習狀況,寫到這些時,母親便放心地去忙一些家務了,剩下的是我自由發揮、自我表揚的時候了。
有一次,看到操勞的母親一個人忙秋,我實在忍不住,趁著母親不注意,將母親的難處寫在了信裡。細心的父親,總是從信中看出些端倪,於是在回家與母親交談時,將這些作為了重要內容。不管啥時候,年齡再大再成熟,孩子做的事情,也逃不過父母的眼睛。
一直留在我記憶裡的,是父親和奶奶的一次對話。父親一個勁地說,兩口子,一輩子最好都在一起,要不就都當工人,要不就都當農民,相互有個照應不說,關鍵是相互體貼,分承家裡的重擔。在一旁的母親沒有聽懂其中的意思。只有我,默默盤算起自己今後的生活。
社會總是在無聲無息中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等到我上高中的時候,已經很少用寫信這種方式與家人交流了。那時,百十公里的路程,一般的信件,要七八天收到,繁瑣不說,有時候還誤事。於是父母親商議,別再耽擱孩子的學習,信少寫,萬不得已的時候,就用電報。1983年初秋的一天,奶奶在老家病得厲害,母親讓家裡的哥哥發了一封電報,仍是“見電如面”開頭,爾後才是正題。
十幾年後,母親和兩個弟弟隨著煤炭礦區“農轉非”政策的落實,來到了礦山。我工作的單位與父親的單位相距不到十里路,交流起來再也不用信件。有時上班時間久了,“創水平上綱要”的會戰多了,一週不能見父母親一面,父親便從單位打來電話,讓我休個班回去看看。原先的“見字如面”,成了“見面如面”。
時代飛速行進,那些年的“見字如面”,也只能權作歷史的積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