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是我們村的，也不是我們村的。為什麼這麼說呢？說來話長了。我們村的年輕人，準確的說四十歲左右的人都不認識他。他是這兩年才回來的，還帶回來一個老伴，老劉話不多，快七十的人了，身體還不錯，騎個三輪車收廢品，也撿廢品。很多人不認識他也很正常，他有快四十年的時間都不在家，在我們省臨外省邊界的一個縣城生活。
老劉父母早亡，兄弟姊妹三個，他是老大，當年家裡窮說不上媳婦，眼看兄弟倆歲數都大了，也是乾著急沒辦法。村裡有人介紹鄰村的一個姑娘，老劉心眼好，說他是老大，先把弟弟媳婦說了，他在等等有合適的再找。當時家裡只有三間舊瓦房，姑娘家人說姑娘嫁給老二，這三間瓦房就是老二的，為了給弟弟說媳婦，老劉沒辦法就同意了。老劉和妹妹沒辦法，在舊的兩半間窯洞裡住，那時候窮，沒吃沒穿的，好在老劉手勤，也沒讓妹妹受什麼罪。後來妹妹大些，給妹妹找了個婆家，出了嫁，這兩半間窯洞就剩老劉一人。老劉就尋思自己啥都沒有，哪有姑娘願意嫁給自己，不如自己出去闖一闖，說不定還能娶個媳婦。
打定主意，收拾好行李，給弟弟妹妹告了別就出發了。當時有很多去新疆種地的，可老劉身上帶的錢不夠坐車到新疆的，況且他也捨不得坐車去新疆，想著就走著去吧，一邊要飯一邊走。那年月缺吃少喝，有時候一天也要不來一個窩窩頭。老劉好在有個好身體，到有的人家，就問人家有活幹沒有，有活的話讓他幹兩天活只管飯，走的時候能給幾個窩窩頭帶著就行。就這樣走走停停，有了快兩個月還沒走出省，這天走到一個蘋果園，看蘋果快熟了天也熱，就想著摘兩個吃，結果被看蘋果的老頭髮現了，不讓他走，他也沒辦法，就說大伯我是走到這兒餓了，就順手摘兩個，真不是想偷蘋果。老頭很雞賊，就不讓他走，說我抓住你你就是賊，今天別走了，來蘋果園給我幹活。這老頭眼看蘋果快熟了，正愁沒有人手摘蘋果，一見外地過路的穿的像要飯的就有了主意，讓這人摘蘋果，不用掏工錢了。
老劉就在蘋果園的草棚裡住下了，早熟的蘋果開始摘了，老頭就領著老劉摘蘋果，幹了幾天活，彼此就熟悉了。老頭髮現雖然老劉穿的破破爛爛，腦子很靈光，幹活也很麻利，就問他這是去哪幹嘛走到這裡了，老劉就告訴了老頭。老頭說新疆遠著裡，那地方几十里都遇不見一個人，你在那裡又沒親戚，去那裡幹嘛！還不如跟著我在蘋果園裡幹活，又不缺你吃喝，我給你留意著，看誰家沒兒子，閨女要招上門女婿，你入贅到人家家，反正你老家啥都沒有，以後在這邊安家落戶也好。老劉聽老頭說的也有道理，那就安心呆兩年吧，反正這地方比老家的山裡條件好多了，吃的不怎麼缺。
話說這看蘋果的老頭有兩兒一女，都已成家，姑娘是老大，老婆子早不在了，老頭這蘋果園一年有點收入，基本上自己留一點，其餘的都分給倆兒子了。這兩年老頭年齡大了，覺得幹不動了，想把蘋果園給兒子們分了，界限都分好了，兒子們都不想管，現在這樣兩家只管拿錢，都想等老頭走了，一家一半再分。老頭也是沒辦法，一人強撐，正好他來了，給老頭減輕了負擔，還不用發工資，老頭當然高興了。
轉眼來這裡幹了兩年活了，老頭也喜歡他，就像爺倆。老頭家的姑爺這時候年紀輕輕的卻病死了，撇下老頭的姑娘和三個孩子，最小的孩子才剛一歲。又過了半年，老頭說要不你給我當姑爺吧，我姑娘啥都好，就是命苦，一人拉扯仨孩子不容易，還有個婆婆，一家沒個男人真不行。老頭說他姑娘家倆女孩，最小的孩子是男孩，他去了家也有了，況且孩子小，只要他好好對孩子，將來老了孩子也會像親爸照顧他。老劉想想自己年齡也大了，啥都沒有娶媳婦肯定娶不上，這附近方圓的幾個村也確實沒有太合適的讓他當上門女婿，他見過老頭家大姑娘，是個好女人，和他說話從來都是和和氣氣。想想老頭這兩年對自己也不錯，就同意了。
兩邊的老人和親戚在一起吃了頓飯，這事就算成了。他就住到了女方家，老頭說的不錯，這家沒有男人還真不行，一群孩子正需要人帶，地裡的活需要人做，家裡還有開銷，他來了以後越發心疼老頭家的姑娘。這個女人真的是不易，照顧老人，養育三個孩子，天天像個陀螺一樣忙個沒完，可家裡還是入不敷出。他來了日子慢慢好些了，農忙的時候他就在家照顧家裡，閒的時候他就挑兩個貨筐，走街串巷，賣些針頭線腦糖果什麼的。家裡日子好起來了，老頭家姑娘的笑容也多了起來，他只要在家，她會給他縫衣服，給他做好飯端上桌，孩子們也和他很親，他會把掙得錢都交給孩子娘，讓她打理。
就這樣過了幾年，他的貨筐也變成了人力三輪車，一次和一個收破爛的聊起來，才知道現在收破爛比他賣貨強多了。他就不再賣貨開始做收破爛的生意，由於他為人誠實，從不順別人家東西，他生意也越來越好。這時候手裡有了些積蓄，就回家和媳婦商量想回老家看看，有十來年沒回去看過了，也不知道老家怎麼樣。準備好就回了老家，沒想到十來年沒回來，老家也變了樣，弟弟家開始準備蓋新房子了，妹妹生活也不錯，他也和弟弟妹妹說了說自己這麼多年的情況，妹妹悄悄問他，三個孩子都是人家的你們怎麼不生一個？他說女人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身體不好，孩子又是難產，還落了病根，不能再生孩子了，要不那時候改嫁也不難，哪能輪到他入贅。妹妹說你留個心眼，畢竟孩子不是親生的，將來大了，要是不管你，你老了可就什麼指望都沒有了。他覺得他妹妹操心過多了，也就沒接他話茬。
話說回來後，回來後生意越做越好，原來的人力三輪車換成了三輪摩托車，家裡又蓋了新房，又陸續送走了兩邊的老人。孩子們雖知道他不是親生父親，對他也不錯，畢竟是他在撐著這個家。後來兩個姑娘出嫁了，兒子也慢慢大了，到了該說媳婦的年紀，為了讓兒子能說上媳婦，他就在縣城給孩子買了房，張羅著給兒子娶了媳婦，很快又生了孫子。一轉眼他在這個家已經三十多年了，老劉覺得在這個家也值了，以後父慈子孝，孫子圍著自己，可以安享晚年了。
可是這時候媳婦對他的態度變了，由於年齡大了，有高血壓的毛病，自己不知道，有一天早上起來突然就說話不清楚了，趕緊去醫院，一檢查是腦梗。醫生交代以後不能太勞累，不能幹重活，要長期吃藥控制血壓，這種病的複發率還是很高的，只要復發只會一次比一次嚴重。這次發現的及時，沒什麼後遺症，老劉也就不再那麼拼命去做生意了，畢竟身體重要。可老婆子不願意了，說你這將來癱了可怎麼辦，老劉說放心吧，醫生都說了，好好保養著沒什麼事。老婆子對他態度越來越不好，說你這不是拖累我和孩子嗎？你這又不能掙錢，有什麼用，將來躺在床上，你想拖死我們嗎？剛開始是說，後來就天天和他吵，再後來天天攆他走，說讓他回他老家。說老家的人才是他親人，老劉眼看快七十了，老淚縱橫說我好歹在這個家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我出來這麼多年，哪還有家？老婆子可不依，他去找孩子，孩子們說要不你先出去一段時間，等老太太想清楚了再說。
老劉這才明白，給人家當牛做馬幾十年，現在沒什麼用了，被人家一腳踢出來了。老劉沒地方去，就去城裡找了個小區裡看大門的活。誰知這小區裡有一家兒媳婦，對老太太特別不好，天天罵來罵去，老太太天天沒地方去就搬個小凳子坐在小區門口路邊，半天半天的坐，到吃飯的時候才敢回去，還是掐著點，回去的晚了，不管飯有沒有吃完，兒媳婦就讓它們全進了垃圾桶。老劉知道後也心疼老太太，有時候自己買點好吃的也給老太太吃。時間長了，老太太的兒媳婦又來小區門口罵，罵他們老不知羞的，什麼難聽罵什麼。老劉就給老太太說我這工作也保不住了，你這家也待不下去，要不我們一起回我鄉下老家，搭班過日子，也省的受這窩囊氣。
老劉帶著老太太回到了闊別將近四十年的家鄉，弟弟家早蓋了二層樓，孩子們也大了，都出去打工了，家裡地沒人種。弟弟可憐他就給他了兩畝地，舊平房也給他住（早晚他走了，房子還是他弟弟家的），老劉就帶著老太太種點菜，種點糧食，閒的時候就騎箇舊三輪，帶著老太太收收破爛。老劉說還要去那邊一趟把手續辦了，把戶口籤回來，等將來他和老太太老到走不動了，幹不了活了，他們就住村裡的孤寡老人住的養老院，現在政策好，總不會餓死在外邊。說這話的時候老劉滿是皺紋的臉上有晶瑩的液體在眼眶裡打轉，只是打轉，沒讓他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