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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在我們老家,不知何音因,在稱呼上與奶奶是無分別的。最多是在給別人介紹時加上姥姥的村名,或者姥姥的形態,比方XX村的奶奶或胖奶奶等。這樣的稱呼其實挺好的。

記憶中,姥姥好像總住在我們家,只有春節和麥收時才會到舅舅家小住。

姥姥的腳是裹過的,小腳。算年齡,姥姥應該出生於民國成立的那一年。如果那會兒的資訊傳輸像現在一樣迅速,也許姥姥就不用裹腳了,她也就不會因為裹過腳,總是不能走遠路。

因為常住我們家,我們又以奶奶相稱,所以許多同齡的孩子就把她當成了我的奶奶,直到她生病去世。

記憶中的姥姥是一個特別的慈祥的老太太。姥姥面板十分的白皙,方圓臉,屬於比較富態的老人,除了因缺牙而窩進的嘴,經年的歲月並不曾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的皺紋。姥姥的頭髮是銀灰色的,很大氣的顏色,一年到頭都將頭髮在腦後盤成一個髮髻,很利落,無一絲的亂髮。現在想想,姥姥與宋慶齡很像的。夏天姥姥常著白色或銀灰色的偏襟上衣,著黑色或銀灰色褲子;冬季則一身青色或藍色褲襖。衣服的布料夏天是棉質或絲綢,冬天則平絨、燈細絨或棉布。無論冬夏,永遠用與褲子一樣顏色的布帶束著褲腳。小腳著千層底黑色平絨或重幅尼小口布鞋。姥姥的眼睛是那種漂亮的大眼睛,只是因為她總是笑眯眯的,故而眼睛也常常彎著。我常想,這樣的姥姥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坯子。有一次和姐姐叨起這個話題,果不其然,據說姥姥當年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俏媳婦。

姥姥出身在一富足之家,父親也是當地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只是因為這樣那樣的變故,家道中落。嫁給姥爺也算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但接收新思想新教育的姥爺,雖不如徐志摩那般絕情,可還是不顧姥姥的感受娶了新婦。那會兒的中國,別說娶二房,三房、四房也是常有的。但作為姥姥,總以為是因孃家的衰敗所致,故而有了許多的怨恨。姥姥看不得姥爺和新婦的做派,時常怨恨姥爺的無情,從新婦踏進家門的那一刻起,便與姥爺便形同陌路。其實,姥姥儘管沒有上過學,卻是極聰明靈巧的,繡花紡線織布樣樣拿得出手,蒸饃炒菜擀麵無人能及,在那個以傳統中式服裝為主的年代,姥姥竟然可以裁剪製作現代服裝。這不能不說是姥姥獨具的才華。

終於舅舅長大成人,可社會卻發生了變化。曾經衣食無憂的她,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慘景。孃家自不用說,儘管田地早已荒蕪的不成樣子,人也只剩一老一少,可因地的歸屬問題,依然屬於被打到,被驅逐的物件。婆家亦如此,和十七八的兒子、年邁的婆婆,未成年的女兒一起屈居於自家的祠堂。那樣的情景何止是悽慘。但姥姥硬是憑著倔強的忍耐,與孩子一起服侍著婆婆,扛過了人生的凜冬。

只是隨著舅舅家人口的增多,舅舅的日子變得越來越緊巴。大概是在六十年代吧,姥姥便開始常住姑娘家。一來可以給舅舅家節省些口糧,二來也可以省卻舅媽對她照顧的辛勞,一舉兩得吧!

起先姥姥住我們家的時候,奶奶還在世。據說倆老太相處的相當好。奶奶是虔誠的基督徒,姥姥則是無神論者;奶奶自小家庭貧困,姥姥則是嬌生慣養;奶奶腳小行動不便,姥姥則白內障視線模糊。聽母親說,這倆老太配合的那叫一個默契。你擀麵我燒火,你搓麵條我紡線,從不拌嘴。

奶奶在我記事前已經離世,我的童年便只剩下了姥姥。

姥姥於我的記憶是辣椒臼鐵錘的搗擊,是紡車吱吱扭扭的旋轉,是擀麵杖在案板的叮噹,是灶膛那一團猩紅的火苗。忘不了姥姥替我和妹妹煎的雞蛋,忘不了姥姥偷偷塞給我香噴噴的香梨和紅彤彤的蘋果。

家裡的果園有兩棵香蕉梨和紅香蕉蘋果,這兩種果樹結出的果子,放置一段時間後,蘋果會又香又綿 梨則又軟又香,特適合沒牙的姥姥吃。所以母親就規定這樣的水果不許孩子們吃,全留給姥姥。小孩子饞,姥姥有擔心母親會訓斥我們,所以總要偷偷塞給我們一些。

姥姥也會給我們講一些她小時候的趣聞,或是一些故事。每每這會兒,夜色總是那樣的靜好,或月明星稀,或群星璀璨。姥姥往往坐在門外的石墩上,我們則圍坐在姥姥周圍。那樣的故事是那樣的遙遠,那樣的意長,姥姥在我們的央求下一個一個的講,直到有人終於打起了哈欠才算結束。

終於,姥姥的眼睛越來越差,已經無法擇出無蟲害的蔬菜。母親不再允許姥姥和麵擀麵,不再讓姥姥擇菜洗菜,但姥姥總要繼續做些事兒。為此,母親要我們監督姥姥。姥姥終於閒了。

閒了的姥姥,夏天常常坐在大門口,靜聽門口車來人往;冬天常常盤坐於炕頭,閉目回憶曾經的以往。偶爾也有鄰家的老人來閒諞,但農村的老人,除了雨雪天,有幾時才得閒?飯做好了,第一碗飯依然屬於姥姥,包括家裡烙的第一張餅,炸的第一個糖糕,也屬於姥姥。好吃的,好用的,姥姥是我們家永遠的第一。

只是這樣的日子是那樣的短暫。

突然的一個早上,幫姥姥倒便盆的父親發現姥姥生病了。那天,家裡少有的凝重。父親母親忙忙碌碌的,一邊催促我們趕快上學,一遍忙著要送姥姥上醫院。我們預感到事情的不妙,一個個含著淚水與姥姥作別。

這一別,竟成永別。再見,已是陰陽兩隔。

姥姥永遠都睡著了。她睡得那樣的從容,那樣的安詳,眼睛帶著笑意,似乎正做著美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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