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合肥市一處民宅,不滿14歲的女兒將媽媽的情敵推到樓下致死。接下來的情債,該如何償還?本文為採訪所得,以第一人稱寫成。
縱容出軌丈夫,女兒成了殺人犯
很多人的一生,常常因為一個瞬間,發生改變。女兒小希13歲那年,7月12日中午12點,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大肚子女人。直覺告訴我,她是丈夫王力的情婦陳麗。
果然,她鄙夷道:“我是陳麗,王哥說你不同意我把孩子生出來,憑什麼?”我呆呆地說:“沒有。”
陳麗大搖大擺在屋裡打量,走到陽臺往四處看。我想拉她進屋,她甩了我一巴掌。小希跑出來,擋在我面前:“你這個壞女人,不許你打我媽!”
“呵,這不是小絕戶頭嗎?你爸都說了,等我生下弟弟,就趕你們娘倆走!”
小希紅著眼睛怒吼,陳麗則舉起皮包重新打我,小希扯她的包,推搡之間,悲劇發生了——陳麗沒站穩,從三樓陽臺倒頭摔了下去!我機械地站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
陳麗被120送往醫院救治。半個小時後,市中心醫院的醫生告訴我,陳麗因大出血不治而亡,這意味著我13歲的女兒成了殺人犯……
我叫劉媛媛,家中獨生女,在一家食堂上班。20歲那年,父親突然告訴我,在鄉下給我定了門親事,男方叫王力,比我大五歲,在農村種地,父母雙亡。剛結婚那會兒,有父親在,王力對我還不錯。
天有不測風雲,我懷孕8個多月時,父母出門辦事,被過路的大貨車撞死。我傷心欲絕動了胎氣,當天就早產生下瘦弱的女兒。因子宮嚴重脫落,無法再育,我的身體也徹底垮了。
父母去世後,王力說他只是女婿,不適合披麻戴孝。我獨自料理了二老後事,情緒一直處在崩潰邊緣。而王力開始原形畢露,整天出去瞎溜達。女兒快5個月的時候,王力說他想變賣我的嫁妝,去王港販賣牛,給女兒帶奶粉回來。
我一心軟,便把一部分現金和首飾給了他。王力去了3個月,臨回來之際,同鄉偷走了他的錢,帶著他倆買的牛一走了之。小希3歲時,王力又對我說:“爸媽留下的錢還有吧,我想去浙江做生意。”
他說捨不得我這麼辛苦養家,我把父母留下的所有錢給了他。王力這次很幸運,和幾個老鄉到了浙江,從工廠裡挑了一批衣服售賣,又倒騰了些小家電,沒多久就回本了。
起初,他會定期帶錢回來,讓我辭職在家,安心照顧女兒。可是,隨著他賺錢越來越多,鄰里之間傳出了他的風流韻事。
我質問王力,都被他否認,有時候還發火:“你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還有臉管老子的事?!”
女兒7歲時,王力的親戚跑到家裡來逼王力跟我離婚。可女兒才上學,我已經沒了工作,離婚了怎麼帶女兒生活?我苦苦懇求,甚至還答應他,以後如果他找人生了兒子,我就幫著帶。
從那之後,我開始了強裝笑臉的生活。小希上初中後,每到寒暑假,王力會讓同鄉接小希去他那裡住一段時間。我問小希,去爸爸那都做了什麼。女兒輕描淡寫地說爸爸帶她去聚會、談生意。
有時候問多了,女兒就會衝我發火,罵我沒出息,說我活該。我能猜到,王力在那邊有了新的家庭。可我不敢問。我把自己困在安徽這個六十多平方米的小家裡,我以為只要我不說破,這個家就會維持下去。
陳麗的出現,粉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母親的贖罪:攜女住進情敵家
警察說,小希不滿14週歲,不承擔刑事責任,但需取得受害者家屬的原諒,承擔民事責任。王力在電話裡說,陳麗是獨生女,陳父身體不好,一家三口就靠陳母一人種地為生。
雖然陳麗破壞了我的家庭,可我得聯絡上她的家人,替女兒取得諒解。當天下午,我按照王力給的地址,帶著小希來到王家村一處破敗的泥坯房前,我小心地推開門,陳母目光警覺地看著我。
我拉著小希跪了下來,把陳麗身亡的事情說了出來。陳母震怒了,抄起院子裡的掃帚就往我們身上打,我死死地護著小希。陳母打完後,顫巍巍地讓我們帶她去醫院。
我陪陳母一起料理了陳麗的後事,等一切落定,半個月過去了。那些天,我跟女兒就睡在陳家的院子裡。
陳母醒了我就讓女兒去跪著。短短數十天,陳母老了10歲,小希也變得更加沉默。
女兒因為天天跪著,腿都站不起來了。我趁小希睡覺的空隙,跪在了陳母面前。
那段時間,我也瞭解到陳父早年務工,腦部受到過撞擊,這一家子其實都是陳母在操勞。我先給她磕了幾個頭,然後說:“陳姨,小希還小,我不求你原諒,就求你給我5年時間。
等小希18歲的時候,我就把命賠給陳麗。這5年我會跟小希搬到你這裡住,替陳麗照顧你們二老!”我一個勁兒地磕頭,磕到自己都能聞到血腥味,陳母說:“好,你們搬過來吧,我給你5年的時間。”
第二天天亮,我找人幫忙把東西拉到鄉下。接著,我給王力打了電話,平靜地說:“我們離婚吧!”分割財產時,我只分到了安徽的房子。
9月,我將女兒轉學到王家村的中學。哪知,開學第一天,小希就哭著回來,說被退學了。
我去學校,跪在校長面前懇求,校長以家長聚眾為由,不為所動。得知情況,陳姨不聲不響地出去了,回來兇巴巴地對我們說:“沒出息的樣,明天趕緊滾去上學!”
我後來才知道,陳姨跟校長家有點親戚關係,聚眾的家長也都是村裡的。他們以為我跟小希搬過來是不想給陳姨賠錢,故意用這種方式趕我們走。陳姨挨家挨戶跟他們解釋,村民們聽了後才肯罷休。
入學後,小希偷偷哭了很多次,我看出她很想轉學。
那天,我站在小希房間門口,又聽到她低低的哭泣聲,陳姨走過來,瞪了我一眼,放大聲音說:“一家人都沒脾氣,活該被欺負。要是有人欺負老孃,老孃能追著他打半里地!”
小希聽了沒說話,只不過從第二天起,家裡就不斷來人說小希把他們家孩子給打了。我很害怕會給陳姨帶來麻煩,可每次有人來家裡鬧時,陳姨都展現了高超的撒潑能力。
陳姨還時不時教小希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小希在陳姨的教育下,很快長成了嗆口小辣椒,回家哭訴的次數越來越少。
麵食館開業了,我凌晨三點就起了床。可是,三天過去,一個客人都沒有。後來,我靈機一動,把下好的麵條擺放在門外小盤子裡,找了張紙寫下“麵條免費試吃”。
辦法奏效了,晌午時分,有三個客人進來。他們吃了以後說:“味道不錯,再來三份帶走!”我高興得合不攏嘴。
我開始起早貪黑地賣麵食,晚上回去把所有的錢都給陳姨存起來。我告訴她,這是麗麗的賠償。
說起賠償,我提了幾次,讓陳姨跟我一起去公安局談個金額。陳姨非要一個人去,回來後她說:“你現在好好賺錢養我們,其他的等你有錢再提!”
我一心撲在生意上,誰知,半年不到,房東突然提出不租了。絕望中,第一次來我店裡吃麵的人來了。我告訴他們今天店裡沒面,以後都不賣了。
一位矮個大哥問我:“這條街最中間的房子你租嗎?”我趕緊點頭:“租,多貴都租!”
當下大哥帶著我去看房子。這間房子的房租是之前店面的3倍,並且處在街最中間的位置,我滿意極了,當即跟大哥簽了合同。
絕處逢生,生意越來越好。陳姨也正式來店裡幫忙。沒想到,這時,第一任房東又找來了,他竟然求我再回去!
原來,當初他是眼紅我生意好,自己把店接回去開。誰知沒技術,沒幾天就關門了。
陳姨當街罵他:“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快別站在這礙我的眼!”我心裡解氣,對陳姨充滿感激。
一天,王力的老鄉來店裡吃飯,他告訴我,王力被一個心機女騙光所有錢,還以強姦罪被抓進了監獄。我有些釋然,這就是罪有應得吧。
我用兩年時間把陳姨的泥土房換成了寬敞明亮的磚瓦房,又用兩年時間給小希在城裡買了套學區房,還每年都給陳姨兩口子買新衣服和首飾。
每次給他們買東西,陳姨都會戳著我的額頭罵:“有幾個臭錢就開始顯擺,下次再買這些爛東西,老孃就把你趕出去!”
可沒等我走遠,她一邊替陳叔換上新衣服,一邊嘴裡嘀咕著:“老東西啊,可算是享福了。”
小希念高中時,每天要上晚自習。我抽不開身,就讓小希自己騎車回來。陳姨不放心,自學騎車,每天準時接小希回家。
我託朋友給陳姨陳叔介紹了老中醫,定期帶他們調理身體,又按照小希的喜好給她報了美術班和舞蹈班,生活變得日益美好。
小希讀高二時,王力託人告訴我,想見小希一面。我想了想,決定自己去。到了監獄後,我差點沒認出來,眼前鬍子拉碴的男人抹著淚:“我就知道你不會讓她來,我不是個好爸爸……”我心下悽然。
仇人成乾媽,真情改變潮水的方向
回去後,我瘋狂存錢。我想著等女兒考上大學,我就該兌現承諾了。2000年8月,小希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是省裡重點大學。
熱鬧的晚飯過後,小希睡了。我把她的衣服疊整齊,房間收拾乾淨,然後回房間給她寫了一封信。我騙她說我得了癌症,受不了化療的痛苦……
寫完後,我將信放在女兒枕頭底下,然後去陳姨那裡跟她告別。屋裡依舊亮著燈,陳姨還穿著剛才那身衣服,微胖的臉顯得分外慈祥。
看我進來,她慢聲慢語地問:“你願意認我當娘嗎?”我蒙了。陳姨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句話,到底願不願意?”
我扶著陳姨坐下,跪在她的面前:“姨,你不讓我償命了?”她看著我說:“我最近老夢到麗麗,她很感謝你對我和她爸的照顧,也原諒了小希。所以,我決定認你做女兒。”
我眼眶一熱,羞愧地低下頭:“姨,我願意,我怎麼會不願意。”陳姨摸著我的頭,直到我不哭了,她才說:“孩子啊,你是個好人,這五年,你辛苦了……”那一夜,我們倆聊了很多。
我這才知道,陳姨其實早就知道女兒跟有婦之夫糾纏,可打也好,罵也罷,陳麗死活不聽。
陳麗懷孕時回來了一趟,陳姨氣得將她趕出了家門。“我當時想把她追回來,可我追到村口她已經走了……”那一晚,我和陳姨抱頭痛哭。
第二天,我請全村人吃飯。在他們的見證下,我認了陳姨當乾媽。小希上大學後,我店裡請了幫手,不再讓陳姨辛勞。
陳姨閒不住,沒事就會扯布給我和小希做衣服,還時不時做一些好吃的,讓我給小希帶去。有時候,我回得晚,陳姨就坐在客廳等我,給我燒水泡腳。我明白,她真把我當女兒了。
2004年清明節,陳姨帶著陳叔回老家祭祖,陳叔在路上摔了一跤,顱內血腫清除不了,最終去世。
面臨大學畢業的小希連夜趕回來,一起來的還有個香港小夥子,是女兒還沒來得及介紹的男朋友。
小夥子長得很精神,是小希在律所實習認識的職業律師。陳叔走後,陳姨迅速消瘦,食慾不振,甚至腹部疼痛。
我帶她去醫院檢查,竟然查出肝癌中期,再加上高血壓導致的腎衰竭,醫生說陳姨所剩時日不多。我要帶她去北京治療,陳姨拒絕了。
這期間,我們到醫院開了很多藥保守治療,直到2005年春,陳姨把我叫到床前:“丫頭,娘真的要走了。這些年你給我的錢,我都存了,這錢是給我乖孫女準備的嫁妝。
等希希結婚了你也找個伴,這樣我走得也放心些。”我哭著讓她別胡說,要送她去醫院,可陳姨執意讓我給她換上壽衣。我給希希打了電話,在我們娘倆的陪伴下,陳姨走得很安詳。
下葬那天,我和小希遇到了當年處理案件的那個警察,他正好過來辦點事。認出了我們後,又得知陳姨不在了,他對我說:“你們都是好人!”
原來,陳姨當年找到他,說她女兒有錯在先,我們願意給她養老就是賠償,她不再追究任何責任……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跪在陳姨的墳前哭得直不起腰。
女兒回去工作後,我的生活忽然變得很空,再加上陳姨去世,我也大病一場。更嚴重的是,從脖子開始一直到頭皮,我的身上佈滿了白癜風。醫生說我是因為當年早產,情緒鬱結引起的。
2010年9月,小希辭去工作,回來一邊幫我打理店裡生意,一邊陪我到處看病。可是,從合肥看到北京,我的病情依舊沒有起色。2013年10月,小希和男友結婚,定居香港。
他們提議帶我去香港看病。女兒幫我把麵館轉讓,我們連夜坐上了去香港的飛機。到了香港,我的白癜風康復良好。2015年3月,希希生了個大胖小子,我升級做了外婆。
2019年11月,因舊宅拆遷,我再次回到安徽。近鄉情怯,那些被塵封的往事恍如昨天。
我牽著外孫的手,來到屋後陳姨的墳前,我說:“躺在這兒的啊,是我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