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一趟老家。在一個關係比較好的小學同學陪伴下，見到了另外兩個二十多年沒見面的小學同學。

一個是男同學，房子在一個山角落裡，整個山谷只有他一家人家，頗有點世外桃源的感覺。見到他時，他正在屋側的山坡上侍弄菜地。我叫他名字，他愣了一下，認出了我，呵呵地笑著。他面板黝黑，瘦高個，我也不知道他變化大不大，因為我沒有他以前的印象。我們閒聊著，得知他已父母雙故，兒子和媳婦在外打工，同學和老婆在家種地帶孫子，一家人艱難度日，一年到頭基本沒有盈餘。同學基本不外出，也很少有人來他家，他每天在山谷裡操弄田土，閒時在周圍山坡走走看看，打發時間。他每年都會自己蒸一鍋谷酒，每天都會自斟自飲兩杯。言談中，感覺同學很滿足這種生活狀態，甚至可以說很享受這種自由與寧靜的生活。他的菜土平平整整，菜長勢良好。在菜土邊上，驚喜地發現，幾個破爛瓦缸裡，幾株紅棘掛滿鮮紅的小紅果，那是同學從山裡挖回來的，這不止是幾株簡單的盆景，更是一種對生活的喜愛。

見到的另一個是女同學，嫁到鄰村的一個小街道上。說是街道，其實就是二三十戶人家，沿著一條道路比鄰而建。我對這個女同學有印象，小學時候的她，面容姣好，清水芙蓉一般，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見到她時，她正在一間喧鬧的麻將房門口和別人聊天。走近她身邊，她“啪”的一口濃痰，吐在我腳邊，我緊張地收回將要邁出的腳，心劇烈顫抖了一下。這大概就是她給我的見面禮吧，我想。我叫她，她遲疑著不敢答應，我說出了我的名字，她猛地拉著我的手，大聲說：啊呀老同學呀，你來啦！哈哈哈！聊著聊著，她問我買碼不（六合彩），神采飛揚地說起她買碼的故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既有買中的喜悅，也有錯過的遺憾，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唾沫飛濺。她自顧自說，我默默的看著她，她身材肥胖，腿粗臀圓，穿著一身廉價的衣服，與印象中的陽春白雪形象已經格格不入。她一再叮囑我今晚一定要買什麼什麼號碼，我應允著，起身告辭。“相見不如懷念”，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在回來的路上，我感慨萬千。這位男同學，安安靜靜，卑微而不悲傷；女同學，嘻嘻鬧鬧，臃腫又庸俗。他們是這個世界角角落落無數個這樣的小人物的一員，渺小、平凡、真實，卻很快樂！我真切地羨慕他們無所約束的夾雜著庸俗的快樂。

我想起了我的另一個同學。

這位是我中專的同學，上學時關係十分好，畢業時，我們相互擁抱依依不捨的情景，比先人古道長亭送別更傷感，更令我難以忘懷。畢業後，我們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我失業，下崗，創業失敗，再創業，經歷了跌宕起伏的人生；而我的這位同學，則在官場摸爬滾打，遊刃有餘。

突然有一天，我得知他調到了我家鄉所在的城市，當上了常務副市長，我由衷地高興與自豪，逢人便說起他，把他當作我的榮耀。在我眼中，他已踏上了人生巔峰，達到我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今年九月份，他來到我創業的城市出差，打電話把我叫到他住的賓館。我們相談甚歡，我難掩我的羨慕之情。他淡淡地說：副市長當了一年了，也就那麼回事，在別人眼裡我很風光，但沒有幾個人能知道我的壓力與苦累。如果能找回快樂，我寧願不去做官。他娓娓道來，風淡雲輕，我靜靜聽著，莫名傷感。望著同學憔悴的面容，我無從安慰，甚至變得語無倫次。他說的話深深的震撼了我。是啊，有些看似苦難的人生，卻有著簡單原始的快樂；而有些笑容的背後，卻有著一個個咬緊牙關的靈魂。

我想，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不再夢想著橫刀立馬，也熬過了荷爾蒙最旺盛的時期，那些驚心動魄的際遇已逐漸冷卻；即使身外濁浪滔天，心裡也再無波瀾。唯有平靜、快樂，和早晨清新的陽光，才真正值得我們追求和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