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年底,章丘民政局宣誓之後我們領到了紅色的結婚證。
我是一個找不到媳婦的窮小子,她是一個嫁不出去的胖姑娘。在這裡有了法定婚姻。
我是常林,出生於1982年。我14歲的時候重病一年的父親去世,接著母親的身體也非常不好,一直需要人照顧。因為窮,我們家幾乎沒人登門。
28歲那年,姨媽幫我說了一門親事,女方是她鄰居家孩子莫曉,比我大一歲,印象中莫曉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到了相親那天,我早早去了姨媽家。上午十點多,只見一個很胖的姑娘非常不情願的被一個阿姨推進了屋裡。
見面之後姨媽問了我們雙方的看法,都沒說不合適。我們的婚事就定了下來。
新婚之夜,我們躺在床上。莫曉的身體很溫暖,如果她沒有壓在我身上,把我壓的喘不過氣的話。
我不禁想如果她是瘦女人會不會好一些。
婚後的生活並沒有想的那麼美好,原因就是家裡太窮了。莫曉是家裡的小女兒,自小最受寵愛。後來因為生病胖起來後,脾氣越來越壞,動不動就會罵人,動手也是常有的事。而我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她嫁給我的時候沒有嫌棄我家裡窮,怎麼也要善待她。
莫曉要我去市裡找一份工作,並跟母親說只有去市裡工作,我才能有點出息。最終我找了一份兒童游泳池安裝的工作。
三個月的實習期結束,我已經可以獨立帶工了。但老闆不給轉正,我一氣之下,辭了職回家。
看到我這麼回來,莫曉一下子爆發了,指著我開始罵。各種難聽的話連珠炮的發出來。
泥人還有三分火。我把她的衣服直接給打了一個包,給扔了出去。讓她滾。
母親在屋裡看到我鬧成這樣,就把莫曉拽進屋裡。然後跟我們說,剛結婚不長時間就離婚,太讓人笑話了。咱們都搬到城裡去,租房子,找工作。
我們三口人收拾了東西,剛到我租的小房子,就接到以前同事老李打來的電話,找我去幫他安裝一個泳池,給5000塊錢。我立馬答應下來。
活幹完以後客戶和老李都很滿意。老李就跟我說註冊個公司,他負責業務,我負責安裝和售後。
2011年的時候,兒童游泳池真的很好乾,每個月我們都可以分2萬多塊錢。
日子好了起來,我們租了兩居室的房子。我們夫妻關係雖然沒有大的改變,但莫曉發脾氣的次數少了。而母親奇蹟般的身體變好,自己回了老家。
而我經常出差,外面的燈紅酒綠讓我著迷。自己現在有了點錢,還找了瘦姑娘。
半年後,找瘦姑娘這事情被莫曉發現了。
160斤的胖女人,直接對110斤的我動了手。
啪啪啪的打在臉上,我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最後我還享受了一把網路待遇,跪在鍵盤上,舉著一盆水,跪了一晚上。
我真恨她啊,她怎麼能這麼欺負我。可是我被揍的連提離婚的勇氣都沒有。
早晨,莫曉讓我把東西放下,然後把我拽到床上。
160斤的胖子又坐在了我身上。
完事後,她跟我說了一句話,“常林,你要記住,我是不愛你,但是你跟我領了證。”
我繼續工作,跟莫曉現在是分居的狀態。她住一間,我住一間。
莫曉的體重依舊沒變,脾氣也照樣,所以我不敢惹她。但這不妨礙我在外面跟別人勾三搭四。卻沒想到我這個情況傳到了母親耳朵裡。
那天母親從村裡坐車來找我,自小沒騙過母親的我,實話實說,卻把母親氣的住了院。
醫院檢查結果是癌症。
我整個人懵了。怎麼可能?我一時間無法接受,鬼使神差的把電話打給了莫曉。
莫曉在電話裡聽到我的哭聲很是意外,她問我在哪裡。
我告訴她我在醫院裡。她問了哪家醫院,就讓我等她。
看到她到來,我抱著她哭的更傷心了。
等我不哭的時候,她才問,“你得了什麼病?”
我看她那表情,很是生氣。但還是回答她說:“我沒得那種病。是我媽病了。”
莫曉一愣,小聲說,“對不起。”然後把我手裡的單子拿過去一看,“癌症啊。”
自此,莫曉辭了職,天天在醫院裡照顧母親。而我負責掙錢,供應著醫院的開銷。
母親手術後,恢復的不是很好。斷斷續續的住院和在家治療。莫曉就一直陪著。
我發現莫曉真的挺好。只是胖點,脾氣差點。
母親一個月的藥費加其它在3萬多塊錢。我只能努力去接專案,去幹活,才能維持母親的生命。
而,照顧母親,成了莫曉的日常。
那個二十多年沒瘦過的胖女人,就這樣輕了30多斤,還成了我家裡的頂樑柱。
母親這一病就是三年的時間。三年裡,莫曉沒有離開母親。我只有工作的間隙才能回家看看。我對莫曉懷著深深的愧疚之情。如果沒有莫曉的話,我這家早就散了,慶幸她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家。
2017年底母親去世,我跟莫曉說,我徹底成了孤兒。
莫曉跟我說,“常林,現在就咱們兩個人了,或許咱們得要一個孩子了。我知道那張結婚證不能拴住你,但是我想要一個孩子。”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非常的心痛。這麼長時間以來,因為我不確定這段婚姻而不想要孩子。現在她年齡這麼大了,得承受多大的痛苦。
一年多的時間裡莫曉為了要孩子,非常認真的減肥和吃各種中藥調理。可肚子沒有任何反應。我有時候就說她,地不行,種不出來東西。氣的莫曉破口大罵。
2019年下半年莫曉每個月都會出現肚子疼的情況。我們去好幾家醫院檢查,都說胃的問題,胃疼,吃點止疼藥就好了。
過了年,新冠疫情導致我們都出不了門。莫曉肚子疼一個月出現幾次。我決定帶她去醫院再檢查檢查。
4月底,去省立醫院找了熟人,是我的一個遠方表弟。
CT拍片之後,表弟就給我打電話,讓我自己過去。
“哥,嫂子這個病沒法治。動手術能活3個月,不動手術保守治療的話差不多5到6個月。”
我一下子愣住了。
表弟繼續說,“是腹膜上的腫瘤,已經很嚴重了。嫂子會疼的越來越厲害,週期也會越來越短。如果,我說如果的話,可以找一點氰化物。(劇毒)”
我看了他一下說,“你先別跟別人講,包括你嫂子。接下來會怎麼樣?”
表弟回答我:“看片子,估計一個半月人還行,之後不是很好說,可能會惡化,也可能還這樣。三個月的時候肯定變化很大。我先讓人開點止疼藥吧。”
我拿著CT單離開,莫曉已經等在那裡了。我跟她說:“表弟說檢查的問題不是很大,得多休養,先拿些止疼藥。”
我列了一下近期的必須要完成的工作。濱州改建,倉庫搬遷,四川廣元的一個泳池施工,其他的都可以直接安排其他人去。
倉庫的東西都拉回農村老家。濱州安排了工人過去。
四川廣元的專案是年前簽訂的合同,已經打款。必須得過去一趟。我跟莫曉說,六月底帶她去旅遊。她問了幾句,也答應了。
我們第一晚住宿在開封市。面對著大宋的都城,我跟她說,聽說包青天成了十殿閻羅王,不知道給咱媽,他們判的什麼?
莫曉回答我,說:“他們沒做什麼壞事。倒是你,婚姻不忠,以後可能下油鍋。”
我無法反駁她,我們這婚姻說起來,就是兩個命運的倒黴蛋湊合在一起的,而且我的確是婚姻內不忠誠。
看著莫曉越來越憔悴的面容,我內心忍不住想要去呵護她。可是,嘴巴上說不出來。
晚上睡覺到半夜,莫曉腹痛不止,我抓緊給她吃下止疼藥,過了半個小時疼痛緩解,她沉沉睡去。
我想起表弟的話,難道這第一個月就開始難熬了嗎?
第二天我們進入許昌,我跟她說,三國演義一開始,劉備、曹操、呂布圍繞著許昌多次大戰。要不要去找找名勝古蹟?
莫曉給我一個白痴眼神,“就一個臭下苦力的,裝什麼文化人。”
我默默跟自己說,不生氣,不生氣,她都那樣了,我幹嘛要跟她生氣。
之後路上停留的很少。第三天上午我們到了四川廣元。武則天陛下的出生地。
我們辦理了酒店入駐手續,看莫曉的狀態不錯,我就說出去走走,逛逛武則天陛下的廟堂,皇澤寺。這裡供奉的是唐高宗和武則天,兩位皇帝,合成二聖。
莫曉看到要上香的地方,就去上香。我覺得不可思議。以前她對這些都沒有感覺,今天卻顯得格外的莊重。
一路進去二聖殿,則天殿,武氏家廟,心經洞,大佛樓,呂祖閣,五佛亭等。在則天殿的“昇仙太子碑”前,莫曉小聲自言自語道哪裡有仙。
從皇澤寺出來後,我們倆沿著小吃街吃過去。
莫曉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武則天先嫁唐太宗,後嫁唐高宗。唐朝以胖為美,她也應該是一個胖子。如果我生在唐朝,你就不會嫌棄我了吧。
晚上她又開始發燒,迷迷糊糊的。我抓緊送她去最近的醫院,燒退不下來,就在當地住院治療。我安排後到的工人在當地進行施工,自己一直陪她在醫院裡。退燒後,莫曉想著還是先回濟南。我考慮開車的話,她會太累,兩個人坐高鐵回去。
回到濟南,莫曉肚子不疼了,狀態也很好。跟我說,回孃家住幾天。讓我安心先去施工。
我先送她去孃家,給岳母交代了幾句,然後趕往高鐵站去往四川廣元。
到達廣元第三天,大舅哥打來電話,說莫曉生病了,怎麼不給她檢查,不去醫院。我沉默沒做聲。大舅哥喊我快點回去,他得問問我。
第五天的時候,我到了濟南,先去接莫曉回家。晚上,大舅哥找我,不依不饒的樣子。我知道他著急,就拉他出去,從車上把省立醫院檢查的CT圖給了他,讓他去找人問問吧。
大舅哥在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找到我,一臉沮喪的樣子。我知道他已經找過人問過了。去年失去了父親,今年又要失去從小疼愛的妹妹。我想,他心裡比我還難受吧。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我說:“最後還是得去住院。希望她少一些痛苦。”
八月開始,莫曉住進了醫院。莫曉連動手術的資格都沒有。疼痛,讓人真的越來越受不了。醫院就是一個能夠給她一些止痛的地方。
到了40多天的時候,莫曉的眼睛開始逐漸看不清東西。死亡開始剝奪她的視覺。疼痛剝奪了她所有的力氣。這時候我只能靠在她嘴邊才能聽到她說的話了。現在的她已經萎縮的只有7,80斤的樣子。每天必須注射大量嗎啡才能夠緩解疼痛。
我跟她一起在醫院煎熬著。40多天下來,我從150多斤瘦到了120多斤。有時候我跟她開玩笑,說我這好不容易胖起來的肉,又沒了。
莫曉也笑笑。她的聽覺還在。
九月底,醫生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
莫曉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平時都是白天昏睡著,半夜裡會醒來一段時間,一定得抓著我的手才行。我被她搞得神經衰弱,白天走路都能睡著。
我自己也瀕臨崩潰,有掐死她的衝動,這樣我們都能得到解脫。病床前,那種無奈,抑鬱,時刻充斥著我的內心,要把我變成一個魔鬼。
住院55天的時候,莫曉的狀態好了很多。她開始斷斷續續的跟我說話。
“咱們結婚到現在十一年了,”莫曉的聲音很低,很慢,我趴在她臉旁邊聽著。“對不起。這段時間,我在想,或許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在廣元的時候,我也真的想過離婚。回濟南後,我知道不行了。離婚的話,都沒有人給我治病了。”
“我要死了。還拖累著你。”莫曉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聽到這裡整個人都很難受。我倆結婚十一年,我什麼都沒有給過她。我對她不僅僅是沒有愛過,而且還背叛過婚姻。甚至這段時間經常有掐死她的念頭。
莫曉繼續說,“我這麼年輕,真的不想死。可是不死又怎麼可能呢?”
緩了好一會兒,她繼續說:“我想到死了後,還埋在常家的墳裡,你還得給我上墳,我覺得挺好的。”
莫曉的手往上伸了一下,我趕緊往前一湊。她摸著我的眼說,“小眼睛還挺好看的。”
又是一陣沉默。
“你可以去找個你愛的人結婚了。我不會再管你了。”慢慢的細細的低低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裡,“我綁了你十一年,你解放了。”
病床前頭的監護裝置發出紊亂的聲音,我馬上按下響鈴,醫生進來開始搶救。
病房外,我走來走去,眼淚止不住的流。我的腦袋整個都是空的。
半個小時之後,一切都正常了。莫曉又陷入了沉睡。
我坐在床前,抓著她的手。心裡想著,就差一點失去了她。爸爸走的時候,我挺害怕的。母親走的時候我開始不害怕了。現在,我只是覺得很沉重。如果她也走了,我面對的不僅僅是家徒四壁了。
我回想這十一年來,我倆在一起的時間,爭吵的時候佔據了大部分。我對她,或許如她說的,是因為我們用一紙證件組成了一個家庭吧。而我為了找所謂的愛,會傻傻的去外面找別的女人。可現在呢?我覺得我們這個家庭,比什麼都重要。家裡的人在,才有意義。
我輕輕的在床前訴說:“我們之間是有愛的呀。我們這個家堅持這麼長時間怎麼會沒有愛呢。”
莫曉的手指輕輕的動了一下。天已經亮了。
上午堂哥給我帶了一些東西過來,跟我說,大姑她們已經在準備後事的東西了。我沒有吭聲。是,都知道莫曉很快會走了。
床頭的監護儀上顯示出一條直線。
收拾了一下情緒,我讓醫生進來。給莫曉收拾一下。然後送去太平間。
我拿起電話告訴岳母和大舅哥,莫曉走了。
莫曉讓我知道,一個家庭或許是因為某些未知的緣分而組成,而這些,需要我們用盡心裡所有的感情,去付出。愛是付出,責任也是付出,我們都要為彼此去付出著,奉獻著。
這是我學習寫作的的功課,也是上稿的一篇文章。真實故事。諮詢了我的老師,發在這裡。也努力記錄更多的人間故事。人間有味。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