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78歲,她來廣東投奔我和姐姐一年多了。
她來廣東,源於我們的苦苦相逼,她一個人待在荒蕪的湖北農村,不管日出日落,春夏秋冬,都是她一個人孤獨的起,孤獨的眠。她嘴上說著讓我們在外面好好掙錢,帶好孩子,不用擔心她,但我知道,膽子小小的她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有多煎熬。
媽媽的不幸,有很多,婚後多年不育,先收養自己姐姐的兒子,40多歲才得老天賞賜生下我和姐姐。姨媽怕兩個拖油瓶連累到她兒子,當即翻臉,萬般挑唆,哥哥成功倒向親媽一方,徹底與媽媽決裂了。我們10來歲時,爸爸患病去逝,至此所有的重擔都壓在媽媽一人身上。她一人在田間勞作,大風颳起時,她蓋不住麥垛,大雨傾盆時,她攏不起稻堆,她一人拉著沉甸甸的板車暈倒在路邊,不知道她內心經歷了怎樣的絕望和無助,不知道她怎樣撐過了那段黑暗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不忍再述了。
媽媽年輕時很風光,爸爸年輕時很能幹,他們的小日子過的還不錯。後來,不幸到來時,幾乎擊垮了這個驕傲的女人。周遭人的白眼,落井下石,不計其數,小偷摸進家裡,她嚇的躲在被窩不敢出聲,叔叔哥哥拿走家裡的東西,她也攔不住……很多年以後,她告訴我,她想隨爸爸去了,她堅持不下去了,但她不知道她走了以後,她的兩個女兒要怎麼活下來?她只能活著吧!
漸漸地她更老了,我們也各自有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忙碌在農村,每天在田野挖草藥,擼野菊,不放棄任何可能掙到的一塊錢。寄給她的錢,她都小心存起來,想要以後留給我們。但她真的老了,各種小毛病不斷,她常常瞞著我們,卻又在過後不自覺說漏嘴,如此,週而復始。
對她的憂心越來越重了,開始商量她來廣東的計劃,她不肯,很抗拒,怕拖累我們,怕不能適應,怕被嫌棄,顧慮很多很多。直到我埋怨她:自私,讓別人擔心,很心安理得嗎?她鬆了口,答應南下,為了我們不擔心她。
媽媽在廣東我們的家裡,都是小心翼翼的,沒有她一個人生活時的瀟灑隨性。吃飯時,我們總是幫她夾菜,因為她很少夾;她沒有習慣拖地;她不經常洗澡;她不會幫忙做飯;她喜歡吃我們炒的菜;她很開心,覺得我們長大了。但漸漸地我們煩了,越來越不喜歡她,越來越不體貼她,會嫌她一些有的沒的……我們變了,她開始討好我們害怕我們,她開始想念那個給了她很多傷痛的老家。她想回家了。
我們不允,源於對她的擔心,也有自己的心虛:我們有好好待她嗎?我們愛她,卻覺得被她打擾……對她的包容時有時無,有壓力心情不好時也不知剋制,她真的被壓抑到無法自處了。
生活的不幸讓媽媽變成一個鬥士,她半生都從曾不服輸低頭,但二月,我接她來家時,她用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像小孩子一樣的語氣跟我說:娃,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了。她眼裡的委屈和不安刺痛了我。我承認那一刻,我想扇自己幾耳光,我們做了什麼?才會讓媽媽委屈成這樣。她半生悲苦,我們感同深受,卻還是傷她至此,孝與不孝是何定義?媽媽開心才作數吧,但現在,她不開心。
母愛只是一場輪迴辜負,她養我們時,何其艱辛,但憶起童年總是很多很多開心;我們養她時,境遇已轉好,卻沒能讓她開心幸福。她心中應該早有了老無所依的恐懼。
媽媽,你等我,你別怪我,女兒幫你尋回快樂,做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