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當年曾找人給我做了一塊匾,掛在我的床頭,上鐫八個大字:前程似錦,永遠快樂!
飄蓬至今,已許多年過去了,我常想,假如我早早聽媽媽的話,不要“痛苦”的自由,只需“快樂”的活著便好?
一
在咱們這塊土地上,要想“安身立命”,就必然逃不開各種“中國式關係”。
比如,“可憐天下父母心”的親子關係;“夫妻本是同林鳥”的伴侶關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朋友關係,“良禽擇木而棲”的主奴關係,等等。
這個關係網的背後邏輯實際上就是“掌控”二字,換言之就是我常說的“老大思維”。因為所有“光宗耀祖”的事兒,莫不是歸結為有多少人肯聽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是,到了21世紀的今天,也不管東方西方,大至一國,小到一家,還有人這麼想問題,做事情,那便是一種“返智”了。
因為“掌控邏輯”的實質是交換,不然誰肯白白的聽話?自遠古時代以物易物開始,交換就有了。直至貨幣的誕生,徹底改變了人類社會。
這其中的原因也很好理解,因為交換要等價,人們才願意交換各自的東西,延伸到社會關係層面也是如此。而“週期律”這個事兒也說明了,有些人最後總是不想等價交換了。於是,國家與社會就被顛覆了。
可是,倒黴的仍不過是老百姓。人家上層建築換個髮型,換身衣服則繼續“作威作福”。後來,人們大概也是看清了這一點,學好不容易,學壞那還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兒?“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然而,誰到底掌控了誰?在我看來,從古至今,大部分人只是甘心被掌控而已。所謂“難得糊塗”。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害怕失去安穩的生活了。惰性對於我們這個民族而言,可謂致命傷。
就為了這一份安穩,最終,我們習慣於屈從、忍耐,直至被掌控。也包括所謂的反抗。更核心的,也是因為,——我們越來越沒有什麼值得交換價值的東西了。
唯有貨幣。所以,如今只能拼命的掙錢了。也只剩下掙錢這一條路。可是,金錢的實質也只是媒介,它本身毫無價值。而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我們都大大的忽略了。
可能在大多數人眼裡,只有“看得見的價值”才具備價值感,可以明碼標價。比如,房子。諸如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什麼的,太虛無了。當雞湯喝上一盅還可以,天天補容易上火。
可是最虛無的事兒,人們並沒有意識到,——恰是呆在一個沒有溫度的房子裡,坐著嶄新的沙發,看著大屏的電視,卻毫無快樂可言。因為,它交換的是你幾十年的光陰虛度。
二
自打“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這句話火了之後,這個世界真的開始悄然發生了一些變化。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一個人究竟應當怎樣活著,或許已不僅僅是一個哲學問題,而是關乎個體價值的實現,關乎心靈的真正解放,更關乎全人類發展的重大社會問題。
可是,我們大概也僅僅是邁出了極微渺的一小步,那“脆弱的前列腺”依然在滴灑著可憐的“獲得感”。我們仍然是沒逃開其背後政治經濟學的思維邏輯。只消算一算賬,便覺得虧得慌呀!
罷了罷了,“詩和遠方”太奢侈了。咱老百姓還是關起門來過日子才是最要緊事。再者說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還是別整那些沒用的了。
只有弱者、弱勢族群才具有更強烈的掌控欲。所謂“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在我看來,老虎吃羊,絕不是不尊重羊,更非為了掌控羊群;鳥會飛也不是它有這個權利,而是它本來就會飛。
我聊這些,若知其背後的背後,從文化屬性上來說,仍是“弱勢思維”決定了一切。
“不自由,毋寧死”,這句話其實不適合大多數人。儘管我們在無數次想要反抗、反抗之時會經常拿來當口號。咱們倒也並不是怕死,因為連“活著”都不怕,怕的該是“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死都死了,至於埋在哪還重要麼?
三
“與其憂愁,不如歌唱”。套用辛波斯卡的話說,我喜歡唱歌的荒謬,勝於不唱歌的荒謬。不過,同樣的荒謬是,在這個時代有些事情是每個人都看得見,說不出來,卻又互相聽得到的。
另一方面,人還要保有希望,只不要被希望所壓倒。也不要因為這個時代不如你想象的那樣好,就覺得夢想已經落空,甚至開始懷疑人生沒有意義。其實,這世界本就無意義。但也正因此才要不停的尋覓。
一個人可以爬上山丘,屏住呼吸,卻無法像玫瑰一樣生出枝葉,長成樹叢,因為“只有玫瑰才能盛開如玫瑰”。
同樣,每個人都只能按自己的方式綻放人生。
生活也不只有房子車子,還有梵高筆下的星空,李白詩裡的瀑布,蘇軾親手做的東坡肉。而埋葬星空的人,也會埋葬大地。
房子車子也只能讓我想到有關生存的那些令人頭疼欲裂的各種問題,而星空、瀑布、東坡肉又讓我意識到生活的慈悲。
然而,抑或每每在最孤獨的時候,我總還是可以努力回到內心深處的深處,找回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宇宙。
當我們仰望星空的時候,星空也在凝視我們。
四
想來,令我最有激情的事情,仍是思考本身。偶爾也會因為身體不適陷入胡思亂想。
冥冥之中,我總以為自己是為著上蒼的某個使命而來,然而至今毫無進展,完全沒有擔當大任的跡象,所以我總覺得自己還很年輕。
如果上蒼真想要我做點什麼,卻又不給我足夠的時間和機會,那隻能怪上蒼並無誠意吧,責任並不在我……
這,就完全是胡思亂想。
屢屢在路上的時候,我的心終於可以安靜下來,我反倒要感謝生命中的種種未完成,正是那些未完成的事情,讓我還留戀這人世間。
與西西弗斯不同的是,大多數人努力推石頭上山,有著共同的目標和願望。待時過境遷,許多人不再去推動命運的石頭,而是直接變成了石頭,集體崩塌而下。
上山,下山,從追逐一個頂點到滾進四面八方。
大家都變了,也各自散了,有的甚至散到冷若冰霜,老死不相往來。沒有一個山谷可以聚攏曾經的一切,更別說什麼從頭再來。
你們,有別於我的你們,早就習慣了一切了。
這個世界,該是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因為種種不確定性才顯得如此迷人。倘使一切都是納入軌道,人類就像是一個不停空轉的陀螺,將變得毫無生氣與真的沒有意義。
五
一個人繼續行走在這大地上,我總是能想起以前一起在路上的朋友,我們曾經是很有些交情的,算是靈魂上的朋友吧。
後來呢,也不知什麼原因,他們和我漸漸疏遠了。大概是因為疏遠不需要理由,在一起才需要。後來我明白了,離散才是生活的常態,孤獨才是人生的真相。
想起了“斷舍離”。現在我總想著扔掉些東西。行囊越簡單越好,你佔有的東西越多,你的世界就越小。
我感覺自己內心在發生變化,我想用“空蕩”把自己填滿。沉重的肉身已經背不動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甚至開始領悟“一無所有”也同樣妙不可言。
老莊還講,“虛者,心齋也。”我將再次踏上一個人的漫長旅程。獨自旅行之美,就在於你只要全心感受而不是佔有這個世界。
當我遠走他鄉,我唯一擁有的就是自己。
這好比一個人進山找神,找了一輩子,最後才知道,——山頂上的那個神就是他自己。
張鋒 庚子秋寫於雲南沙溪古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