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正在圖書館找資料,忽然接到樑子午的電話,手機鈴聲非常響,令旁邊的人都皺起了眉頭。我有些窘迫,捏著電話探頭探腦地走了出去。
樑子午說:“明天中午有空嗎?我要回一趟武漢,想請你吃飯。”
我猶豫了一下,應下來。
我與樑子午分手已三年有餘。這三年裡,我輾轉地尋找條件好點的男友,卻一直不能如願。樑子午出身農村,當年與他分手,因為我們住在一起,而他交不起房租。我不是一個愛錢的人,但是無法愛上一個窮人。當年的我,看著他穿著假名牌,破洞的襪子,跟房東低聲下氣地乞求寬限幾日時,覺得很悲哀。他不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讓我在絕望之中對自己堅守這段感情的意義產生了懷疑。分手後,他一氣之下離開武漢,去了黃石。這是我們分別後他給我打的第一個電話。
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彼此的第一次,恨意漸漸被歲月抹盡,那種信任及親切感,還是旁人所不能及。
第二天,我忍不住擦了口紅,又撲了散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面若桃花,不住猜測,他結婚了嗎?有女友嗎?約我是何目的?繼而有點忐忑不安,難道我還愛著他?
中午,樑子午打來電話:“你公司在哪兒?我去接你。”沒有細問,我報了地址給他。一刻鐘後,隔著大廳的落地玻璃窗,我看到一輛白色奧迪輕捷地駛過來,衣著筆挺的樑子午從車裡鑽出來,左顧右盼,他在找我。
我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的錯愕之後,我立刻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如同一隻小鳥,歡呼雀躍地奔向幸福敞開著的大門。
在餐廳悠揚的樂聲中,我得知樑子午在黃石一家廠裡打了半年工,做到了銷售經理,廠子後來因經營問題面臨倒閉,他借了些錢果斷地接手了,三年來,利潤連滾帶爬地往上翻。
當他溫柔地切著牛肉,謙遜地談著自己的發家史時,我有一瞬間的錯覺。眼前這個男人,如此遙遠而又陌生,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他。
看到我的不自然,樑子午笑著問我有沒有男友。在得到否定答案後,他很客氣地說:“遇到條件好的,還是嫁了吧,你是女孩子,耗不起的。”
女孩子的歲數永遠是個坎,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我早在一年前已經為此亂了陣腳。但是這種提醒從他嘴裡冒出來,卻聽著不是滋味。
2
樑子午在武漢要呆一週。第二天,他又約我:“沒有影響你吧?我忙完了業務,好像也只能找你了。”繼而補充:“只有在你這兒,我才能徹底放鬆。”
面對這有幾分曖昧的言辭,我終於暢快一些。我們聊了一會兒彼此的家事,吃完飯,又去咖啡廳小坐一會兒。
像是又開始戀愛,我心底洋溢起歡喜的氣泡。
路過雙湖橋,樑子午忽然側頭看我:“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在這兒寫過字?”我忽然憶起,大學畢業時,樑子午在一家小公司做業務員,有一次他出差去北京,我一個人下班回家路過大橋,用石頭在這裡寫下:“自伯之東,首如飛篷,豈無膏浴,誰適為容。”待他回來,我拉他去看,風裡纏綿著甜蜜的呼吸。
只是,物是人非。
樑子午的目光意味深長起來。我窘迫,低頭,深呼吸。我越來越發現,他的出現,令我尷尬,因了他今日的風光,我為自己過去的自以為是感到無地自容。當他知道我還在租房時,關切地問:“怎麼還不買房子?”我忽然覺得有些氣憤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如果有錢,我為什麼不買?
頓了頓他說:“你想買房嗎?如果錢不夠,我支援你。”
我心裡一暖。看著他誠懇的樣子,還是客氣地搖了搖頭。他卻無奈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接受,看來,你還是把我當作外人。”
我越發感到這種感情的走向不是我所能預料和掌控,他究竟在向我傳達什麼呢?忍了幾忍,我沒有問出來。
他提出到我家小坐。站在熙來攘往的街口,我沉默了半晌,同意了。我想如果他欲行不軌,我便半推半就。他若不表達,我則繼續裝傻。反正我們的身體已經熟悉過,即使發生點什麼,也無可厚非。
一進家門,果然樑子午就擁住我。他沒有說任何情話,我也沒有時間做任何表白。我們就那樣擁抱著倒在床上,我嘴裡說“別這樣”,卻開始解他的紐扣。樑子午的親吻,像一塊乳酪,帶著淡淡的微鹹的奶油氣息。
當他進入我的身體,我忽然清醒過來。這樣輕浮的事情,並不是我的作風。可是為什麼,我會如此瘋狂?
是的,我竟然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他,只是一個陌生男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
3
清晨醒來,我像一個妻子,為樑子午準備早餐。
樑子午直直問我:“這三年來,你的感情一直是空白嗎?”
那倒不是。我告訴他,離開他以後,我遇到了一個男人,交往了一段時間後他離了婚,可是最後沒能走到一起。我想也許我是不道德的,但是一個男人肯為你離婚,這也是一種小小的驕傲。樑子午卻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挑釁道:“他是為全世界的女人離婚,又不是為了你。”
這句話明顯帶有諷刺的否定,令我大為不悅。我沒有發作,端上早餐,樑子午說:“你早餐就吃這個?我們家有廚師,每天變著法地搭配營養……”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洋洋得意的表情,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到底是為什麼而來?
接完一個電話後,他滿臉歉意:“我得回去了,公司還有事。”我竟然如釋重負。我們的約會,充斥了太多莫名奇妙的感覺。
我愣在原地。
汽車輕捷地從我眼前滑過,一路絕塵而去。我的心臟像被什麼攥住了一樣,痛得厲害。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那麼幸運地見到自己最初愛過的人。在分手後,因為再也得不到,我便成了他心目中一個無法擁有又不能捨棄的奢侈品,成了一個高貴的影子。我們的再次相遇,令他看到真實的我,三年後的我。讓他在冷靜了三年之後,看到我老了,醜了,看到我平庸得只想嫁一個普通的男人,擁有簡單的生活。而他高高在上,我以卑微的姿勢,終於讓他做到了不再愛我。
回到家後,我接到了老同學的電話。她說:“樑子午出差去武漢,問我要了你的手機號,你們聯絡上沒?”然後說:“他現在過得挺好的,透過他老婆發了家,混得像上流社會的人。”
我像一個被強姦又不能示人的女子,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此次來,只是為了報復。原來埋怨一個男人窮,將成為他一生沒齒難忘的恥辱,正如女人不可能原諒一個說她長得太醜的男人。如果他發達了,又回來,如果你還愛著他或者重新愛上他,就將忍受他殘忍的報復。其實,三年沒有任何聯絡,便知早已經恩情不再,何苦去犯這份傻?換來的這份屈辱,有如被人掐住了喉嚨,無論多痛,卻不能與任何人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