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這次,沒有提離婚,她採取了另外一種方式。經過七年相處,她太瞭解郝巖這個人了。若是她提離婚,他又會像以前一樣,將方子的父母、親戚、朋友和同事招來輪番給方子說教,他自己則一邊在別人面前痛哭流涕又後悔又保證地表演,一邊為自己的情深義重委曲求全又感動又得意。
方子先用他的呼嚕聲吵到孩子睡覺為由,將郝巖安置到次臥睡覺,郝巖沒有懷疑什麼,事實上這些年,他每次回來,也多數是睡在次臥的,畢竟他的呼嚕聲實在太大,確實影響她們母女睡眠。接著,方子開始慢慢拒絕交流,不大說話,對於他起的話頭,也基本不接,這也沒什麼,她本就是話少的人,郝巖話多,落實起來,方子一句不說他也感覺不到有什麼不對。家裡漸漸冷了下來,方子早晨把孩子送到幼兒園,中午不用接孩子,便不再回家,在單位周圍的小吃店隨便買點湊合一頓,就回辦公室,直到下班接了孩子才回去。郝巖開始沒注意,後來問了幾次,方子說有點忙,中午太陽大,不願騎車,他就沒再在意了。再後來,方子開始減少跟婆家接觸,以前他回來的時候週末都要帶孩子一塊回婆家吃頓飯的,現在,要麼讓他帶著孩子回去,要麼他自己回去。再後來,方子也不大做飯了,基本只做一頓早餐,把孩子餵飽了送去學校,中午在單位,晚上她不大吃飯,就只給孩子做點。郝巖因為經常跟朋友出去喝酒,也沒怎麼在意。
大概半年過去了,有一天晚上,方子哄孩子睡下,又把家裡收拾了一下,回臥室鎖上門躺下了。大概十一點多吧,她聽見郝巖開門的聲音,接著便聽見他洗刷完回了次臥。沒一會,方子看到自己手機亮了,是他發來的資訊:“睡了嗎?”方子沒回,一會又聽到他輕輕的敲門聲和低低的說話聲:“睡了嗎?出來下。”方子還是沒理會。那之後,郝巖又發了幾次資訊,方子都沒回,他終於發現不對了。有一次質問她:“你工作就這麼忙嗎?中午都不回?你晚上不讓我近身什麼意思?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又哄她:“你是個好妻子好母親,你看我們現在有車有房有地位,再生個兒子就圓滿了。”方子一概不回。
沒幾天,方子的爸爸媽媽叔叔嬸嬸阿姨全都來了,或者成群結隊,或者單兵作戰,方子一概好吃好喝招待,又好脾氣哄著,不回嘴,誠懇認錯,說自己脾氣不好,以後一定改,請大家放心回去。等大家真回去了,郝巖舔著臉過來要說話,方子轉身依然如故。親戚們再來,方子依舊好言好語,親戚們再走,方子還是轉身不理他。郝巖火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又半年,郝巖跟她講條件:“你走吧,房子孩子歸我,不問你要撫養費了。”方子冷笑一聲,不理他,知道他是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又開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又過些日子,郝巖又發信息:“我知道你離不開孩子,我可以讓步,你可以養她,但撫養權歸我。”後來又說:“孩子可以歸你,但房子必須給我,你不想跟我好好過日子,必須給我補償。”再後來:“我諮詢過律師了,房子算你婚前財產,但我給交了七年房貸,你得給我補償,我要三十萬。”方子這次回了一個資訊:“房子是我的婚前財產,我找律師算過,該給你大概十三萬補償款,車子是共同財產,你開走,這些年的存款都在你手裡,你拿走,孩子的撫養費大概十二萬,也不問你要了。所以,你開車走人吧。”再後來,他起訴了,說:“這都是你逼的。”
從起訴到達成離婚調解,用了大概半年多時間,最後的結果果然如了方子的意,郝巖開車走人了。當然,這期間,他又鬧出不少么蛾子,親戚朋友不禍禍了,又去找方子的同事、領導,又要挾,又懺悔,方子憋著一股勁,都應付過去了。作為她唯一的弱點,孩子也基本在她的保護下,沒有被她爸爸動不動就爆發的火氣給噴到。
郝巖找人指點看好了日子和時辰搬走了。那是個早晨,四五點的樣子,他跟他弟弟在外面搬東西,乒乒乓乓的,方子把孩子摟在懷裡,孩子睡得香甜,方子睜著眼睛,直到聽到關門聲,才嘆了口氣。離婚不離婚,對方子和孩子來說,沒有多大差別。以前他們就兩地分居,郝巖一年回來一兩次,回來也總是吵吵鬧鬧,現在郝巖搬走了,方子開始和孩子一起,將家裡佈置得乾淨又溫馨,日子反倒更輕鬆了。唯一的煩惱是母親時不時來哭一場,嫌她好日子不過非要她復婚。再有郝巖,這人,方子實在是對他無語了,一邊馬不停蹄的開始相親,想找個顏值高工作好家庭得力的女孩,一邊還動不動給她發信息要求複合。他買了一套房子,又有車開著,又有份不錯的工作,覺得自己現在是黃金單身漢了,眼光頗高,可惜別人給介紹的,總不能叫他滿意。有一天,方子居然收到這樣一條資訊:“我現在談著一個,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最好,若是你同意我就跟她分手咱們復婚,你若不同意,我就跟她結婚了。你考慮清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接到資訊的時候,方子正站在學校門口,等待放學的孩子。她嘴角動了一下,覺得悲哀和解脫。郝巖這個人,一輩子也不能明白或者說不願意明白她為什麼要跟他離婚了。方子覺得自己太瞭解這個人了,可是也太不理解這個人了。她永遠也不能明白,為什麼你跟他說得清清楚楚,告訴他你跟他沒感情了,你不愛他了,他寧願相信你是朝三暮四愛上別人了,也不願相信你就是不愛他了?為什麼你告訴他,你會愛他的家人,會跟他一塊孝順他的家人,但他也應該尊重自己的父母,他卻永遠要求你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回趟孃家買點水果都得經過他的同意?為什麼你說經濟壓力大、身體壓力大,一個孩子就夠了不想再生了,他卻敢丟擲一句我給你十萬塊錢,你給我生個兒子這樣的話?為什麼你說你只想認真教學,不願意陷入各種榮譽的爭奪中浪費多餘的精力,而他卻成天在你耳邊絮叨誰家老婆現在什麼級別誰家老婆一個月工資多少多少?為什麼……這些他永遠不會想,他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你若不符合他的要求,你便是好日子不過,你便是矯情,你便是精神出了問題。
方子將悠遠的思緒拉回,拉著孩子的小手,母女高高興興回家去。她想,男人是塊石頭,捂不熱,早就應該看透,早就不應該浪費那麼多熱量。婚姻,既然已經枯萎,那就拔去爛透了的根,人生一樣可以綻放。她是有些矯情的,但是她為什麼不能矯情?為什麼她要為了這個越來越讓她窒息的婚姻一點一點讓步,讓到退無可退?為什麼男人就可以一面拿著賢良淑德要求你洗衣做飯看孩子伺候男人一面還拿著精明能幹要求你事業有成工資得意?為什麼你要時時刻刻給他臉面?為什麼你要時時刻刻以他為尊?為什麼你懶一下他就給你臉色看?為什麼你胖一下他就一臉嫌惡?憑什麼?
好吧,方子覺得,自己用了快兩年時間,逃離了男人和婚姻,真是明智的選擇。餘生,為自己,不再憤怒,不再不甘,不再沮喪,不再委屈,做一個優雅平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