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日晚23：30分，我最親愛最敬愛最可愛的外公停止了呼吸，告別了這個世界。而我，沒能及時返鄉見他最後一面，甚至不能親往送他最後一程，心中頗感愧疚與難過，只能在此以文字聊表心意。

在鄉俗裡，直呼長輩大名是為大不敬。從小爸媽在我面前就極其避諱外公的名字，所以我並不清楚外公的全名，只知道他姓陳，是我的“公爺”。

抗日戰爭時期，外公當過兵，打過仗，也見識過槍林彈雨，橫屍遍野的場面。

他說，“戰爭年代，人命如草芥。若不是幸運，我恐怕早死在戰場上了。”

當時，日軍一個炮彈丟過來，炸死了他所在部隊的所有人，而他因為是炊事兵正好外出買菜，逃過一劫。“是老天賞飯吃，讓我撿了一條命。”

我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外公定能

福壽綿長。外公只是抿嘴微笑，並不言語。

01 質樸山裡人，手作晾衣杆

小時候，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會跑到外婆家小住個把月。

印象中，外公很愛笑，總是咧著一口大白牙，慈眉善目的爽朗模樣。見我們這些晚輩過來，最是開心。總是招呼外婆立馬給我們下麵條，煮甜湯，自己則默默坐在給爐灶前，給外婆打下手，生火，添柴，遞碗筷。

外婆家背靠大山，是界岱山山腳邊的一座石頭房。牆壁是由一塊一塊長方形的大青石堆壘而成，質樸又堅固，僅靠著一點白色的石灰糊做粘膠劑。

前門是一條由碎石子、水泥混合鋪就的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後門則是一片陰森茂密的小竹林，外加幾座白刷刷的大墳。

年少時，深信鬼神之說，我總覺得墳墓裡住著可怕的鬼魂，即使貪玩也從不敢去竹林探秘，生怕一不小心攪了墳裡魂靈的清淨，惹禍上身。

外公卻什麼都不怕，手持一把砍柴刀，獨自到竹林裡砍竹子，削竹皮，不間斷地鬧出大動靜來。直到竹竿被打磨得細膩光滑不扎手了才罷休。

經過一番清洗和晾曬，這些精心削制的竹竿不久便會被送到我們家、姨媽家、舅舅家作為天然的晾衣杆使用。

砍竹子之餘，外公還會幫我爸媽砍一種叫“毛棕細”的玩意，一種打在皮肉上超疼，卻傷不著孩子筋骨的植物，是為教育孩子聽話之利器。

一向溫柔慈祥的外公居然幫著爸爸媽媽留“法器”，我很生氣。於是，我常常趁外公不注意，偷偷弄壞幾根他私藏的“毛棕細”，以減少自己捱揍的機率。

後來才知道所謂的“毛棕細”是唬人的，爸爸媽媽從來不拿那玩意打我，最多隻是在我面前張牙舞爪假把式一番，目的只有一個，讓我聽話順從。

山腳下的夜晚，野獸怪叫聲此起彼伏，令生來膽小的我浮想聯翩，廁所都不敢輕易上，總覺得山上的鬼怪要下來作妖了。

只有緊緊摟著外婆的胳膊才能安然入睡，這時候，外公總會把主臥和外婆讓給我，自個去沒有電視機的偏房裡獨睡。

02 愛兒孫之心，藏在果樹裡

大山上物產豐饒，外公在後山上種了好多果樹，有楊梅樹、李子樹、柿子樹。每逢果子熟了，他就奔在前頭帶著我們這群孩子上山摘果子。

安全起見，他從不讓我們上樹，要麼是用彎鉤敲樹枝，引誘果子們自己下來，要麼就是自個爬上樹採摘。而我們這些孩子只需要乖乖呆在樹底下，在矮樹枝上採果子或者在落葉堆裡挑揀果子，就可以滿載而歸了。

有時候，接連幾天下雨，我們不好上山又貪戀山果的美味，外公便會披上軍綠色的雨衣，戴上半破舊的斗笠，獨自走上泥濘的山路採果子。不一會兒，便給我們拎來一大桶紅彤彤甜蜜蜜的果子來。

在外婆家，我從不知楊梅、李子、柿子等水果的珍貴，自家果樹上似乎有取之不盡的香甜山果，年年長，年年旺。

殊不知，為了讓果子們長得更多更甜更好吃，外公每年都要上山給果樹修枝，還要擔著重重的肥料，揹著沉沉的除蟲劑，一趟又一趟地上山打理。

03 養雞省蛋送兒女，養兔成窩樂無窮

農村人總愛養點雞下蛋，外公外婆也不例外。白天，把雞群趕到屋後的竹林裡讓它們自主啄食，晚上再把它們趕回雞籠下蛋。

那個年代，土雞蛋可是金貴之物，外公外婆從來不捨得吃，總是把雞蛋省下來，往幾個子女家裡送。

除了養雞，外公還養過兔子。最初只是從舅公家抓了幾隻種兔，後來繁衍生息成了一大窩。

灰兔、黑兔、大白兔……各種各樣皮色的兔子都有。大個頭的兔子約摸有小奶狗那麼大，小個頭的兔子嬌小玲瓏最是可愛。

可我心中盤桓著“兔子急了會咬人”這句古訓，始終不敢親近。

“又生了一窩小兔子！”每次見到新生的小兔子，外公總會高興地歡呼，攛掇我們一起圍觀。

我很好奇剛出生的小兔子長什麼模樣，可又不敢踏進兔子窩半步，外公二話不說便進窩裡抓給我看。

只見剛出生的小兔子安靜地躺在外公的手心裡，緊緊地閉著雙眼，平靜地呼吸著。前尖後圓的小腦袋上長著短短的、呈半透明狀的小耳朵，渾身上下都是粉色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表皮上遍佈稀疏細短的白色絨毛。整體上看，就像一隻粉色的小老鼠，只是沒有長尾巴而已。

兔子越養越多，引來了不懷好意的山野精靈——黃鼠狼的覬覦。夜裡，黃鼠狼不斷地過來偷襲，咬兔子，吃兔仔，外公直恨得牙癢癢。奈何總逮不住這個可惡又狡詐的偷兔賊，只能拿一張大網將飼養兔子的小屋全部圍起來以減少損失，可還是防不勝防。

養兔子又髒又臭，還總防不住黃鼠狼這個壞蛋小偷，最後只能以外公放棄養兔而告終。

04 年已七旬不服老，勞動掙錢最光榮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七十多歲的外公主動攬下村裡的運垃圾活。

“年紀大了好好在家頤養天年便好，家裡又不缺錢，何必受這份罪？”對於外公的這個決定，所有人都表示反對，覺得運垃圾這活實在是太髒太累太丟人了。

可外公意志堅定，心如磐石，做出的決定絕不輕易改變，“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勞力掙錢，不丟人！”

他每天清晨5點多起床出門，下午幹完活就收工回家，跟外婆一起整理可回收的紙板箱、電線、鋼材、飲料瓶等等。攢得多了，便騎三輪車去廢品回收站賣錢。

與外婆攜手過了大半一輩子，他對外婆坦誠至極，有半毛錢也不藏著掖著。每次賣完廢舊品回家，就會立刻把錢全部上交給外婆。

“老婆子，這是今天賣廢品的錢，給你！”

此時此刻，外公全然忘記了運垃圾的髒與臭，做分類的苦與難，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得意、快樂與幸福。

不服輸，不服老，或許這就是當初外公堅持幹這份活的原因。

後來，體力確實跟不上了，他才戀戀不捨地選擇了放棄。

05 愛上搓麻將，小賭怡情不傷身

閒下來的外公在澆地種菜之餘，只能經常去村裡的老人亭找同齡人閒聊，看他們打麻將。

沒多久，他也迷上了搓麻將。

可外婆說外公是新手，搓麻將就是給人送錢，總是攔著他，不讓他去。

“搓麻將挺好的，也是腦力勞動，愛打麻將的老人不容易得老年痴呆症。”經過眾多子女的勸說，外婆後來才漸漸默許了外公打麻將。

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外公深知這個道理，因此絕不賭大錢，兜裡永遠只存5塊、10塊的小額紙幣。兜裡的錢花完了，今天就不再開張了。

再後來，外公的年紀更大了，還得了痛風，手腳不靈便了，便不再打麻將了。只是喜歡安靜地坐在老人亭裡曬太陽，聽唱詞了。

年紀大了，我越發珍惜與外公外婆見面相處的日子，每趟回家都儘量抽時間去看他們二老，陪他們吃飯聊天。見我們這些孫子輩過來看望，外公總是喜笑顏開，叮囑外婆把壓箱底的小零食都貢獻出來，彷彿30多歲的我們還是孩子一般。

“天哪，這是我外公嗎，發生了什麼事？”我心中一緊，滿是擔憂。

細問才知，外公因為胃穿孔，在溫州附一醫剛做了手術，尚在重症監護室裡。

因為疫情管控，也因為重症監護，家屬見不上面，也不能陪護，每天僅能通過幾分鐘短暫的影片聊天溝通。

見不到外婆，見不到子女，沒人可以對話，周圍全是冷冰冰的醫療器械，外公生氣得只想回家，質問三舅，“你們一個都不來看我，是不是都不管我了，車在不在，快接我出院回家！”

可家裡哪能配備醫院的治療條件，只有達到出院標準了才可以出院啊。

“我們都在等你回家。”

沒想到，等了10來天，沒等來外公康復的訊息，卻等來了病危通知：手術傷口開始化膿，肝腎功能開始衰竭，胸腔積水持續增多。

2月2日晚，外公終究熬不住病痛的折磨，去世了。

音容笑貌言猶在耳，親友團聚彷彿如昨。得知噩耗，我心痛不已，第一念頭就是回家，回家，回家！

凌晨1：00我在網上預約了附近醫院當天的核酸檢測，只為了可以早些拿到檢測報告，早點回家。

經過一番調查瞭解，老家的疫情防控政策相當嚴格，家裡人都勸我別回去，“上海是中風險地區，萬一你回來被關進酒店隔離，見不了親人又送不了殯，家裡孩子又沒人帶，得不償失。”

無奈之下，我只能選擇留守，用電話聯絡瞭解家裡的一切。只是每每想起外公的意外離世，總覺得滿腹的遺憾，愧疚與難過，淚水也洗不盡所有的悲傷與哀情。

好友豆豆勸慰我，“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當你外公住進重症監護室的那一刻，你就應當做好心理準備。我知道你現在一下子接受不了，難過就哭，哭出來會好受些。”

她還鼓勵我寫一寫印象中的外公，在書寫的過程中釋放情緒，與自己和解。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外公，願他早登西方極樂世界。

作者簡介：一個愛孩子，愛文字，愛做夢的80後寶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