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心思你要猜

去年十月裡給母親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到城裡來，她很肯定地說今年過年不來噠，我知道她習慣，每年都要稍微扭捏一下，說兒子媳婦要她來才肯答應的。

弟弟沒心沒肺的，掛了電話就說，她實在不想來就算了，我們回去看她。我心說，回你個鬼，每次都這樣說，你也沒兌現幾回；老媽每年說不來都是擺個姿態就過了，今年如此堅決，其中必有蹊蹺。過兩天電話問姐姐，母親在旁，姐支支吾吾說，媽年紀大噠，她不想去就不去吧，就跟我們過年。媽是那麼看重“自己兒子”的，今年肯在“別人兒子”家過年，為什麼？

不久姐帶孫兒到武漢診病，見面道出實情：老媽怕來了你們又勸她到老大家住，她不想去。老大家的飯做一頓吃一頓，一人一碗，一點多的都沒有，老媽做活的出身每頓吃不飽，又不好意思說；老大媳婦太講乾淨，連凳子腳都一天擦三遍，在他們家受拘束…總之，不習慣。

父親去世，母親進城是為給弟弟帶孩子，所以一直和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後來侄女上了初中，她覺得留下作用不大了，姐姐的孫輩出生，農忙時節也要個人幫忙，她又回到鄉下發揮餘熱。但是每年春節，她是必然要到城裡兒子家過的——過年一定要在“自己家”，兒子即使在外地，那也是自己家。

她一般入臘進城，清明前後返鄉——回去給父親插青掃墓。在城過年的三個月，一般也住弟弟家。我家是“別人兒子”家，平時就不大願意來，過年更是斷不肯來的。哥哥家呢，她本也不大想去，但哥嫂請她去的禮行話都沒有一句，她心裡又不好受。長時間在弟弟家，嘴巴碎，個性強，時間長了，弟弟弟媳也希望她幾家走動走動。

去年春節年飯桌上，弟媳大咧咧嘻哈哈四兩撥千斤地黑了哥哥一把。她說，老媽有一天看電視裡一個親情節目，幾個中年男人接受採訪，說起去世的父母，都哭了；老媽當時也抹起眼淚：別人的兒子都想娘，我的大兒子不想我。大家沒想到弟媳會來這麼一出，都很尷尬，哥哥更是滿臉不知該出什麼表情的表情。儘管我一向在母親的問題上對哥哥腹誹不少，但也知道他只是心粗而已；看哥一臉難堪，也老大不忍，趕緊給他墊磚頭：我們家兄弟都不是愛表達感情的人。

本以為母親事後會怪責弟媳的，畢竟不該當著小輩們傷她大兒子面子，何況把她的心思也出賣了。卻沒想到她跟我聊天時很是欣賞弟媳的聰明豪爽，認為是為她說了話出噠氣。

正月裡，嫂子打電話接母親，順便向弟媳苦訴了哥哥身體的病衰情狀，妯娌倆達成真誠理解。這下到底去不去哥哥家住幾天，成了母親一個感情難題：先前怪他們不接，現在接了，她又真不想去。我和弟媳左勸右勸，最後她萬般無奈地去了。

我提前給哥哥電話，委婉說了母親複雜敏感的心態，讓他多多體察諒解，不要再和她弄出不愉快。還不錯，母親在哥家住了一個多月——老家春旱，姐姐來電話說家裡吃水都成問題，她就被困住了——母子相處甚安，我還以為以後她會主動要求兩個兒子家換著住住呢。

想不到現在老媽竟至於因此不願進城了。想來想去，我給弟弟打電話，謝了他和弟媳這些年來為母親做的一切之後，把母親不願進城的真實原因告訴他。弟弟很爽快：“以後就住我們家，哪兒都不去，除非她自己要走。”

12月中旬以後，我就開始聯絡回鄉接母親的時間，開始她還是堅定說不來，我說：來吧，今年來了就住老么家，不再要你到別家住。她很敏銳：哪個說了麼事了？我又沒說不來是不想到別家住。我笑：哪個都沒說麼事，是我自己想的。我下星期回來接哈。媽還忸怩：哎呀，你們回來就回來，我不一定跟你們去。我說好啊，您不一定跟我們走，就只把東西清一哈啊。母親秒回：我有麼事東西好清的，一個袋子一拎就走。哦，袋子都準備好了啊。

最後是外甥女夫妻倆把老媽接來了。來的時間蠻好：侄女兒產假結束正準備回北京上班，哥嫂帶著女兒和外孫女去看她，五個多月已經有點認生的小寶貝，見了老祖宗卻嘻嘻笑著撲進懷去，舉著老祖宗給的紅包咯咯有聲……

那麼小的伢子，就曉得認親了呢，我手一伸就撲過來噠……這一節，老媽不知跟我說了幾遍。她給了重外孫一千塊紅包，哥嫂和侄女兒又各還她一個，她說哥嫂都退休噠，侄女要養小孩，都不容易，心裡老大不落忍，跟我叨叨不停。

（201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