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我至愛的人——是你。
在你的心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深深念著，記著，卻從來沒有向任何一個人提起。
我有。
對他的記憶很少，卻如此珍惜，寶貴。很害怕自己給忘掉了。
曾經在心裡冒出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連我也忘掉你了，當存有你記憶的人都離開這個世界，那你真的不復存在了，一絲痕跡也無，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關於這個人的記憶，只有這麼不完整的幾個片段，藏在心底深處。
01
記得那個時候，家裡的房子還是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面是瓦房老屋，依舊住著人。下面是一排青磚樓房，建在我出生的那年。
家裡面積大，用圍牆圍著，有一大片的李子園，圍牆外是承包的魚塘。
忘記那年幾歲，只知道自己還很小，天真爛漫，所存的記憶也很依稀，對於他的回來感到歡喜。
他帶回來一隻大狗，我很喜歡。
用狗繩牽著它的時候，小小的自己被它帶著跑。僅僅過了一天晚上，第二天早晨就發現狗死了，吃了老鼠藥死的。
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的心情，只知道，現在依然不開心。
02
家外的池塘延伸出去一條小溪，在溪流的一邊是曬穀場，另一邊是他開的小賣部。
下大雨的時候，水漫上來，還看到有魚。溪邊會長一種白色的花，很像韭菜花。
小賣部早上賣粉。他在天未亮的時候去鎮上進粉。記憶裡有他在濃重天色中的身影。
在店裡支過小床。天光大亮的時候，在食客的熱鬧嘈雜聲醒來，便鑽出蚊帳來。
有一回，一大家子的人在店裡圍著吃火鍋，我發燒了，被帶去診所扎屁股針。
有一回，他從鎮上回來，給我帶回一雙新的涼鞋，我喜出望外。
有一回，早上起來找不到課本，急得哭，記得當時他兇了我。
後來小賣部關了。後來空了。後來殘破不堪。再後來拆得七零八落。最後徹底沒了。
我無數次在夢裡回到那裡，夢裡店還好好地開著，他還在那裡，我還是有一顆怯怯的心，愛他又怕他。
對於我來說，那是一個美好的存在。
我一直覺得，如果店一直開下去，所有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我們會更幸福的吧。
03
記得那是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
我們幾個小孩子在李子林裡撿那些掉落在地的乾枯樹枝，用來燒熱水。
他走過來，忘記他說了什麼，只記得他又要走了。
記得還是在那個瓦屋頂的廚房。
他數落說，不要給我們吃隔食的食物。
還記得那個晚飯過後的夜晚。
一家人閒話家常，他很無謂地說著曾經遭受的那些非人的磨難。
還記得有個開學的下午。
他很抱歉地跟我一個小孩子說對不起，沒能交得起學費。
沒了……
僅存的零星的記憶。連他的面貌都記不清了。
最後記得的是很突然的一天。
他回來了。傷得很重。然後很快就沒有了。
那時候我幾歲？大約9歲吧。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
04
死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兒時的我不懂。卻莫名感到羞恥。討厭和痛恨一切相關儀式。
可畢竟經歷生死相離，後來也比很多人明白死亡是怎麼一回事，也更能接受這回事。
但我仍然討厭一切儀式。
我討厭清明。我也不喜歡去看他。如此表現，在他人看來，不懂事，不懂禮。
我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神靈，我更相信生和死本身的真實，更相信人對人生的選擇。
他可能不是一個好人。
可我相信每個人的結局都是自己選擇的，那時雖懵懂，他對世界的嘲諷和絕然卻深印在我的潛意識裡。
我此生這樣折騰和倔強，可能也是跟隨他。
05
不少人都說我堅強。
我想我不是堅強，而是逞強。或者明明在乎的東西，卻裝著滿不在乎。
敢於提起他的人，只有嬸嬸。
她說，你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爸爸叫了。我嘴硬：沒有就不叫了。
某一天，我對著我媽脫口而出喊了一聲，爸爸。
我不敢抬頭去看她黯然神傷的神色，不安得，只想有個地洞，給我鑽進去。
後來真的沒有人再提了。就像所有人都忘記了他。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提起過他。
但對於他缺失的存在，越成長，越能感受得到那巨大的空白。
所有這一切，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無人訴說，無處可說，無可訴說。
是心裡的一道傷，也是心中最珍貴。
06
不善言談，在後來，才找到表達內心的方式——文字。
不知道寫過多少關於他的文。
那時年少，心存夢幻，異想天開。
所有文字和希冀都出自自己，又都只面向自己。
他就像一個秘密的存在。說不得。提不得。包括家人。
再怎麼心存幻想，終歸都會夢碎，迴歸現實。
深深明白，這個人，是永遠地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就連自己，也多年不再想起他，就好像真的放下了。
07
但是有一次。
在麗江，在震耳欲聾的酒吧，我看著那些迷離眩目的光，忽然想起了他。
好難過。好難過。
那時候想，明明你也很年輕，如果你在，你可以看到更好的世界。你都沒來得及看呢，你怎麼就永遠離去了呢。
世界好像安靜了下來。杯中的酒好像也不是酒了。
第一次醉到斷片。
之後朋友說，那時的我，對想要靠近我的人拳打腳踢，豎起滿身的刺對抗這個世界。
朋友又說，那時的我，搶過別人手中的物件，刺向自己，一心想結束。
人說，酒後吐真言。
僅此一次，讓我害怕，它讓我窺見心裡最深處的兩道傷——他的離去，以及自我離去之心。
08
這是心裡最深最深的記憶，最深最深的愛，也是最深最深的傷。
此生，我至愛你。
你的名字，深深印在我心底，我在，你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