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笑話，常為人們講起：妻子與老媽同時落水，作為兒子和丈夫，你先救哪一個?這當然是個偽問題，因為發生這種事情的機率，不會比中十億元彩票高，只是刁難一個男人：在愛情與親情之間作出選擇。我估計，起意設計這個難題的，肯定是媳婦。事實上，作為一個男權社會，男人的困惑，遠遠不如女人多，因為孃家與婆家之間的矛盾有時候更激烈，更不可調和。春秋和戰國時期，不管大小，幾乎每一個王國都是個多事之國，不是有外患，肯定就有內鬥。內鬥的原因，就是選擇繼承人，也就是王國內誰說了算的問題。這種內鬥的結果，帶來的，都是根本性的長時間的王國動盪。本來，按照傳統與習俗，只有嫡長子才有繼承權。但是，因為有的國王長壽，又多內寵，生的孩子多，愛妾及子，所以，常常發生廢長立幼的事，有時候甚至幾度廢立，讓大臣們很難辦：因為萬一站錯了隊，不是工資沒處領，而是腦袋還在不在肩膀上的問題。齊國的齊桓公一世英明，在晚年的時候，也因為在繼承人問題上出現反覆，弄得後來大國衰落。趙國的武靈王，是個改革的先鋒，胡服騎射，使趙國走向強國之路，但是，烈士暮年，照樣鬥不過懷中的女人，讓兩個兒子產生內鬥，國力大損。老父愛晚子，幾乎又是規律，就容易出事。漢代的劉邦，死不瞑目的最大遺憾，就是沒有立幼子趙王如意為太子。當年的鄭國也遇到了君王的千古難題：鄭莊公有四個兒子，太子忽，二子突，三子子亹、四子嬰。這四人都先後當過國君。莊公在公元前701年死後，在重臣祭仲支援下，太子忽即位，史稱昭公。本來天下太平了，但是，在二兒子身上出了問題。二兒子突的外公家是宋國的貴族，很有勢力。宋國國君為了本國利益，以不正當的手法，劫持了鄭國的重臣祭仲，脅迫他簽訂了盟約：立突為君王。又同突暗中約定，支援你做君王，以後給宋國好處。祭仲和突都答應了。聽到這個訊息，鄭昭公忽害怕了，為了活命，他跑到了衛國。於是，二兒子突在祭仲和宋國勢力的扶持下，做了鄭國君王，史稱鄭厲公。原來太子即位，是理所當然，而你二兒子上臺，用的是不正當手段，所以，擁立者祭仲心態就不一樣了，變得非常專權蠻橫，什麼都是他說了算。厲公當然不高興，就想把這個老傢伙除掉。厲公找來雍糾商量如何殺掉祭仲。雍糾是祭仲的女婿，得到鄭國一號的信任，非常高興，回家之後，有了異樣的言行，被他老婆知道了。雍妻在丈夫和老父之間作不了選擇，趕緊回孃家問老媽：“父與夫孰親?”老母說：“父一而已，人盡夫也。”聽老媽如此一說，雍妻就把老公受君王之命要除掉老爸的事，向父親和盤托出，老岳父祭仲大怒，立馬派人拘捕了女婿雍糾，第二天就在大街上公開殺了頭。厲公知道了，也救不了他，只有嘆息道：“這種事怎麼能讓女人知道呢?死是免不了的。”後來，趁厲公到外地巡視的時機，祭仲派人將太子忽也即昭公重新迎回，昭公復辟。而雍糾，就白白地送了命。只是不知祭仲女兒雍糾妻，以後該如何生活?一群沒有父親的子女，會如何看待告密的老媽?當時她為什麼不問婆婆而問老媽呢?如果說，祭女雍妻是自我選擇的結果，那麼，另一個女性的結局，則令人傷心和同情。公元前458年，趙簡子死後，兒子趙無恤承襲爵位，史稱趙襄子，他是個殘忍而又野心勃勃的人。父親剛剛下了葬，喪服未除，他就開始了領土的擴張。趙襄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吞併鄰居代國。代是一個小王國，但是代王夫人是他姐姐，代王是他的姐夫。襄子北登夏屋山，派人去請代王來相聚。雖然是兩國，但畢竟還是親戚。儘管老丈人死了，但是小舅子接班當了國君，依然是至親，哪有不去之理。本來國君之間見面，肯定要帶衛隊，但是，因為是走親戚，代王沒帶幾個隨從，就興沖沖地去了。那邊代王不設防，這邊陰謀正在進行中：趙襄子一邊整頓軍馬準備出征，一邊讓廚師準備豐盛的宴席。姐夫與妻舅見面，代王沒有任何芥蒂，和所有隨從都開懷暢飲。早就得到指令的廚師名叫各，他拿著長柄銅製的枓(酒具)酙酒，酒至半酣，廚師各突然變成了殺手：他以手中的銅枓，將代王和他的隨從，全部敲死。一待他得手，趙襄子馬上命令士兵進軍代國，武裝佔領了全部領土。趙襄子勝利了。他的姐姐、代君夫人，在離代郡二十五里的馬頭山邊得到夫死國亡的訊息，而導演這一出慘劇的是他弟弟。代夫人悲憤難當，她呼天搶地地痛哭。她如果為夫報仇，必須與自己的弟弟為敵。如果支援弟弟擴張，則是背叛丈夫。無論怎樣選擇，她都無法兩全。最後，悲痛絕望的代夫人拔下頭上束髮的金笄(即簪子)，默默地磨尖後，以笄自殺。後人為了紀念代夫人，就將這座山就叫摩笄山。它在今天河北的淶源縣境內。過了1100多年，到了唐朝。中國唯一登極稱帝的女皇武則天廢掉了兒子，改唐國號為周。她一直糾結於誰接班為好：是婆家的自己兒子，還是孃家侄子武承嗣?明白人狄仁傑告訴她：如果立武承嗣為太子，將來武則天難享太廟，因為歷史上還沒有侄子為姑姑立宗廟進宗祠的。如果武則天立婆家的李姓人為太子，兒子當家，父母配享太廟是天經地義，也是百代不易的宇宙真理。一心想流芳百世的女皇，在強大的傳統面前，也只好低下了頭顱。為了自己，她還政於婆家——李家。在她死後，兒子即位，廢周復唐，武家也迅速受到了徹底血腥的清算。如果當年武則天不太偏愛孃家，可能還不至於有如此矯枉過正的結局。從作為男權社會的中國歷史看，女人要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孃家還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