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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父親的犁鏵再一次插向大地,長鞭在老黃牛身後揚起,黃土高原上的春天才算真正到來。鄉村還在沉睡的時候,被一根擦亮的火柴叫醒,母親已經起床給全家人做一天的第一頓飯食,炊煙從煙囪裡升起,很快就融入了黑暗的村莊,不見蹤影。四月裡,每個天不亮的早晨,父親架起牛車,打點好一天所需的農具和飯食,要在太陽還沒有露臉之前到田裡去耕種。這樣的情景已然過去了近五十個春秋。

小時候住在農村,春耕時節,不上學的週末,我一定會早早起床跟著父母下地幹活,與其說幹活不如說玩耍,因為我是家裡年齡最小的孩子,去田裡往往是四處撒歡,對於耕地的確毫無作用,春天的田野就成了我童年裡最大的主題樂園之一。

早飯過後,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一家人坐在牛車上出發了。此時的遠山像一隻只黑色的老狗爬在那裡一動不動,村莊異常安靜,只有老黃牛蹄子走路的聲音和父親不時的趕牛聲。牛車在黃土高原狹窄的山路上前行,一邊是絕壁,另一邊則是懸崖,每次經過這樣的路,我總是擔心會不會連人帶車全部掉進溝裡,懸崖下的這張巨口好像正等著我們往裡鑽呢!後來發現,我的擔心是那麼的多餘,老黃牛的辨識路的能力加上父親的趕車技術,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掉進溝裡,我也沒有聽說村裡有人趕牛車掉進溝裡。

童年裡的恐懼總會在父親的背影下消失的無影無蹤,很快一家人就到了田裡,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父親卸下牛車,把牛栓在車轅上,開始撒谷種子。黑暗中我完全看不清撒出去的穀子,但是我能看到父親有節奏的揚手動作和聽到穀子落在地上的輕微聲響。穀子們好像非常的開心,藏了一個冬天以後要再一次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了。母親和姐姐們則是將清明節前後送到田裡的糞堆刨開,攪一些化肥,端起笸籮開始撒肥料。除了我和老黃牛,他們在田裡來回走著,像一群趕路的人,匆匆忙忙。等這一切準備好後,父親將犁鏵套在牛身上,準備耕地,老牛走在前面,父親跟在後面將犁鏵用力插進土裡,溼潤的土壤被翻了起來,也將一個春天翻了起來。這時候的太陽剛露出那邊的山頭,我的一天才剛開始。

我拿起我的小钁頭,向地畔上走去。那裡有春天裡最獨特的美味:小蒜。這時候的小蒜大概有半尺高,在土裡的蒜頭也只有花生仁那麼大,我用小撅頭在離小蒜根部不遠的地方掏下去,三四下就能掏出來一顆發白的小蒜頭。小時候,農村的物資極其匱乏,春天裡的小蒜是土地賜予我們最美味的食物了。一會兒我已經掏到了二十多顆小蒜,我連小蒜苗都沒捨得扔,因為一會兒它們是一家人不可多得的輔菜。我將掏好的小蒜整齊的碼起來,放在牛車上用衣服蓋住,避免太陽曬得發蔫。我的另一個樂趣就是挖土窯,地畔上的黃土直立性非常好,三下五除二就能挖出一眼小小的土窯洞,我還在小土窯裡面設計了土炕和土灶,在頂上給開了煙囪,這些看似幼稚簡單的本事,卻是黃土高原上的人們安身立命的必備技能。

太陽又高了一些,我索性放下钁頭,向遠處的一顆杏樹走去,這時的杏花已經全部凋謝並且長出了杏子。我爬了上去,摘一顆杏子放在嘴裡,奇苦無比,這大概是杏子在保護自己的果實,在沒成熟之前它的味道是苦的。在樹上,我的視野非常開闊,天已經大亮,周圍的山坡上幾乎都是耕種的人們,一塊塊土地被翻起。田野裡那些淺淺的綠色給人以一種蓬勃的生機感,雖然黃土高原上植物甚少,但是這樣的生機感能打消一切對黃土裸露的擔心。我看到父親耕種過的土地像母親蒸出來的窩窩頭,平整漂亮,父親好像在吃著一塊巨大的窩窩頭,跟在老牛身後,一口一口。

一塊田被耕完後,中午休息吃飯的時間到了,這時候我掏的小蒜派上了用場。把小蒜洗乾淨夾在窩窩頭裡,小蒜的清香和窩窩頭厚重的糧食味夾雜在一起,好像將一年四季含在嘴裡,久久咀嚼不捨下嚥。午飯過後,父親卸了犁鏵,帶著姐姐們把地邊地畔犁鏵到不了的地方用钁頭仔細的掏過,種上穀子,以免被雜草佔了耕地。所有的地方全部種了以後,一家人開始收拾農具準備回家。此刻的我已經沒了人樣,全身上下都是黃土,我從來不覺得黃土沾身是不衛生的,恰恰相反我將滿身的黃土當做是我一天玩耍的成果。

多年以後,我走出了村莊,離開了土地,但是每當下雨的時候那種泥土的芳香總讓我異常感動,因為我是黃土裡長大的孩子。城市裡每年也有春天,但是城市的春天充滿了各種忙碌和無奈,我不知道是因為年齡還是因為城市將這一切都變得不復存在。

王勇,筆名窟野河,神木太和寨圪坨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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