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內與外

母親按照女—男—女—男的序列“花生”了我們姐弟四個，我猜想她應該是很為此自豪的。但想不到到我們這一輩，除了姐姐到第三胎東躲西藏才生了個兒子，我們唸書進城的三個都生女兒。我生男生女，我估計母親不會在意——反正是別人家兒子；對哥哥弟弟，她應該是很在乎的，但她沒明說過，只有兩次在我面前有些落寞地說，我白生了兩個兒子了。呵呵——沒有接班人了。

雖說遺憾沒有孫子，但對內外孫女們的疼愛，母親層次還是蠻分明的：大家子聚會，她會不斷給弟弟女兒夾菜，對外孫女則只嘴說“你吃啊”，口惠而實不至。不過要說母親完全因為內外而區別對待，好像又不完全正確，因為她只超級疼愛自己帶大的小孫女，大孫女——哥哥的女兒，只享受外孫女同等待遇，呵呵。

母親是個絕對閒不住的性格，尤其回老家之後更是典型自由主義分子，在家坐不住。前些時雨多，每回跟她通話，都聽她抱怨：這鬼天，包是通噠（破了），不住地下，我都悶得長黴噠！盼著天晴到處走走曬黴。

端午節前姐姐和母親一起在門前水溪旁摘了些粽葉，母親用竹籃挽到小鎮上（翻兩座小山咯）賣了16塊錢（一塊錢三紮，那草應該還不少呢，她說還有人連買帶拿），高興得不得了。我笑她：你這吃苦受累賣的16塊錢，不夠兒子媳婦們打一盤麻將輸出去的呢。她哼一聲：他們玩他們的，我玩我的。嗯，對對，您遵守我跟姐姐給您定的紀律就行：適度動動，不能胡亂跑。

三四年前，母親是管不住的。夏天滿山跑礦場工地拾荒，秋天到人家收過的地裡撿漏（花生、豆子什麼的），怎麼都勸不住。有一回出去一上午12點過了不回家，姐姐到處找尋不見……下午母親回家，一身泥，臉煞白，一問才知她跌在一處偏僻山路，昏過去了。姐只好偷偷給我打電話。

我跟母親一提摔跤的事，“哎呀我曉得的，人走路哪有不跌跤的？年輕到現在我曉得躂了好多跤噠，就你們喜歡大驚小怪的……”母親根本不當回事。無奈我只好威脅，如果她再亂跑摔傷了，我就只有丟了工作回去照顧她，我還要去告狀！母親吃一驚：你告哪個？告你姐姐？我告姐姐做麼事？告您兩個兒子！就說他們兩個國家幹部不管老媽，老媽沒得錢吃飯才到處撿廢品……哼，讓國家開除他們……老媽將信將疑，跟姐姐說：小妮子越大越瘋噠。我就是想跑哈子身子松活些……但從那時起，母親慢慢不再到處亂跑了。呵呵。

弟弟女兒春節前正式辭職開攝影工作室了。臘月二十六我們大家子吃過年飯一起嘻嘻哈哈讓侄女給拍照。“沾光！讓攝影大師多拍幾張免費的哈！”

於是大全家福，小全家福，男士合影，女士合影，姑嫂合影，妯娌合影……最後我喊母親來單獨合影時，她很有些不高興：才剛照了那麼多噠，緊照個麼事唦！情緒很有點反常啊？知道了——媽，您是怕我們把您孫姑娘膠捲用完噠吧？哈哈哈，放心！這是不用花錢的！大家鬨堂大笑。侄女親自解釋為啥不花錢之後，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才高高興興賞光合影。

有一回跟母親通話，不自覺問了一聲哥哥弟弟打電話沒，母親：沒有……哎呀沒得麼事總打什嘛電話？你也不要總是打，打電話不要錢吶？我知道我這潑出去的水傷母親自尊了，趕緊撒一嬌：我想聽您說哈話不行哪？我有錢……但只要哥哥弟弟一打電話，母親總會在跟我通話的第一時間報告。

母親心理上是這麼內外有別，感情上卻是“完俘”——兩個重外孫的俘虜。去年五一，我和老公送她回鄉，一到家，姐姐那四歲的孫子就爬上她腿勾住脖子蹭：“太太太太（曾祖母）——，你回來噠，我好想好想你呀——！”母親立馬淚光閃爍，上廁所都抱著這小心肝；拆包開箱，除了為那小傢伙專帶的，一激動，把給自己帶的私貨黑巧克力、餅乾全部塞進了小人兒大包裡。

元旦，哥嫂帶著休完產假即將返京的女兒、外孫女去看望母親，也奇，一向認生的小傢伙見到老祖宗，笑嘻嘻舞著小胳膊就撲了過去，喜得老媽忙不迭拿出大紅包塞進已記不住姓什麼的重外孫的小兜兜，過年期間不知多少遍說那個幸福的時刻……

(2015.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