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奶奶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多一顆星星。人死了,就變成一顆星星,給走夜道的人照個亮兒。奶奶,你也變成了星星了,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顆。
媽媽陪爸爸去省城看病的第二天早上奶奶平靜地走了。她好像知道了什麼似的,壽衣也穿上了,虎兒鞋也整齊地放在枕頭邊上。銀白的頭髮被她用卡子卡得一絲不亂。您一輩子最怕麻煩別人,死的時候也要提前打點好一切。蹩腳的醫生慢騰騰的檢查了說,人是半夜走的,看起來也不痛苦,八十了,沒受罪,這是福氣,家屬不要太傷心。我也不覺得爸爸傷心,他正常地給醫生付了診費,又井井有條地安排大哥給親戚們報喪和找陰陽先生,讓媽媽準備孝服,他給棺材店打了電話,最後安排二姐和我還有小弟去給族裡的本家通知。死得好像是他的鄰居,而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世界給我的第一個記憶是來自奶奶的懷裡,有柴火的暖烘烘,有飯菜的米香,還有糖果的甜蜜蜜……放學回家,還沒到門口就遠遠看你帶著圍裙站的廊橋下遠遠地望著,然後慢悠悠地說:慢著點,小祖宗……一到家就端起早已晾好的白開水,大口大口灌進肚子,而奶奶站在旁邊總是笑吟吟。每當到了暑假,我們坐在庭院,奶奶總給我們講日本鬼子衝進村子的故事。二姐每次都問,日本鬼子可怕不?你們藏了沒?奶奶怒了怒乾癟的嘴唇,指了指屋頂的暗格,說太奶奶、小姑婆和你一聽到聲音就爬梯子藏,外面平靜了才敢出來,小姑婆膽子小都尿褲子了。草茉莉開了,各種顏色的小喇叭,掐一朵放在嘴上吹,有時候能吹響。奶奶用大芭蕉扇疼愛的給我們轟蚊子。涼涼的風,藍藍的天,閃閃的星星,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
下完葬的當天下午,大家吃完午飯慢慢的人也就散了。夕陽暮下,我看見爸爸坐在奶奶的床邊靜靜的抹著眼淚,床頭黑色木櫃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又默默疊好放進去。這個不善言談,不懂表達的男人此刻靜靜的表達著自己的情感。旁邊八仙桌上供奉著的奶奶肯定知道爸爸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