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我們總以為只要懷著滿腔的熱血,勇敢的掙脫一切我們所認為的束縛,去到一個再沒有親人嘮叨,朋友攀比的遠方城市,我們可以換個形像、重為自己設定個新身份,喜歡的話名字都可以換個叫,想為自己改寫命運,其實最終也只不過是潛意識裡為了逃離那個讓我們有傷痛的原生家庭。
我的父親祖籍上海,他從小就很叛逆,小學未畢業就不願再讀了,我母親經常說他吃虧就在沒文化上,為人處事說話沒水平。他個子很矮,但長得濃眉大眼,在他27歲時經人介紹和母親認識。母親很漂亮,個子高挑、五官小巧明豔,做事手腳特別麻利,她性格開朗、健談。我出生於80年代,在我三歲的時候母親再孕,那時為生計父母常常要去不同的城市,照顧不上我就將我送到鄉下外婆外公那照顧,直到妹妹出生了母親想我想得天天哭就把我接回到身邊。
在記憶中我們搬了好多次家,五歲那年我們來到武漢落根,父親有了正式的工作,在武漢市的建築公司做電工,當時的收入還是很不錯的。我記事特別早,三四歲的很多事都有印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父母總吵架、打架,這種狀態持續到我十一歲,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我放學回家看到門口圍滿人,再就是一地的碎物,開水瓶、盆碗碟。吵架的原因是父親在外有女人,對這個家不僅不管不顧不拿生活費回家,在外面受了氣時還回家躺著吃喝。無數場爭打後,在我十一歲那年他們終於離婚了,家裡也終於安靜了。離婚那年的冬天,母親因為一時心軟,給了他機會在我們不在家時,他偷偷搬走所有他喜歡的傢俱家電,其實那個家根本也沒有任何一件值錢的東西了。
那時母親沒有工作、沒有戶口,除了一個剛做工的妹妹就沒有親人在身邊了,她沒有選擇再婚,即使我和妹妹都是判給父親 ,但她仍選擇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相依為命,母親告訴我們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會生活得很苦很艱難,為了能照顧幼小的我們,母親做過很多份工,菜場擺小攤賣香料、居委會掃地、酒廠洗酒瓶,收入很少,冬天沒有錢買蜂窩煤,就是煤廠撿煤渣回來自己和了水捏成團再曬乾用,一雙手被帶著冰渣的煤凍得通紅。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們也許是因為太小,所以似乎沒有多大的感受,因為真正的艱難是她一個人默默扛著的。每到快開學時母親就會很犯愁,我和妹妹兩個人的學費和借讀費真的不是一筆小數,所以從小見到別人家的孩子有的零食、衣服、玩具,我們沒有也不敢要,因為知道母親太難了。我們從同齡孩子的反應中知道,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沒有父親、沒有錢,所以常常會被一些小朋友欺負,所以六七歲我就很會打架,學會保護自己和妹妹。妹妹五六歲就學會用木材生炭爐,煮東西吃,她對父親的印像很模糊,沒有什麼感覺,可母親說,妹妹無論長像或是性格都特別像他。父親離開家後就馬上再婚組建了自己的新家,再婚的第二年他來找母親說後悔想回來,母親很絕決的說不可能了,他又找到我,我也告訴他,你傷母親太深了,還是好好過自己日子吧,要是真心後悔還是給點我們生活費吧!母親多次說過,待我們長大後都不要認他,除非她死了。其實在後來交談中和她的日記中我知道了父親的罪行可不僅僅外遇和拋妻棄子,所以我理解母親對他的不可原諒。不過女人永遠是嘴硬心軟,我十四歲那年父親生了個兒子,那年他被一輛大卡撞了,母親聽說後跑了幾家醫院沒找到,後面讓我在一家小醫院找到了,拿著母親給的錢買了些營養品,在那裡照顧了他一個多星期。我上初一、初二的時候,父親會趁那個女人不在家時叫我去他那裡吃午飯,我只見過他兒子一次,剛剛會走路,還叫了我聲姐姐。那時有部電視劇講的是一個孩子從西雙版那到上海尋找從未謀面的父親,他說因為這部電視想到了我和妹妹,他心有愧疚,但無力給到我們什麼幫助,想盡可能給些補償,那年,破天荒的,他帶我去商場買了一條裙子,我給妹妹也選了一條,他還給了三百塊給我,也只有那次了。初中畢業後我就很少再見到他了。很多年都是我們母女仨一起生活,日子過得節拮,但也漸漸有了歡聲笑語,家裡雖然沒什麼錢,但母親總是想辦法做點好吃的給我們,總擔心我們營養不夠,而她自己從來不捨得吃,那時還好,有小姨常常接濟我們,小姨是做裁縫的,經常加班熬夜,冬天裡一雙手凍得紅腫開裂,發了工資就會拿給母親攢作學費。母親常常望著我說,你要爭氣啊,要快點長大啊!要努力讀書,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我雖然沒有錢,但賣血也要把你們供讀大學!每當聽到這些話,我心裡就特別堵,特別恨,恨為什麼會有那麼絕情不負責任的父親,恨為什麼只是讓母親一個人承擔這麼多,也恨我自己,如果不是為了我們,母親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母親離婚後其實是有人追求過她,但她都推掉了,我曾問過母親,為什麼,母親說,因為我們是兩個女兒,再找個男人回來怕對我們不好,說等我們長大再說。
我學習還算刻苦,但成績卻一直是中上,所以壓力特別大,我小的時候特別特別瘦,視力也不好。初三時母親接受了校長的建議給我報了財經學校,我自己喜歡畫畫,但以我們的家庭條件是無法培養出一個美術生的。我學的專業在那個年代,要想找個好工作或是進銀行必須家裡有關係,母親為了讓我將來能有更好的發展機會,三年中專後讓我報考上了湖北大學的成人教育大專,大專還沒畢業我就做了個決定,一畢業我就去廣東闖蕩,為了攢路費,我一到假期就會找兼職,在小區賣泡麵,在超市做促銷員,每天30元工資。
2002年我在快畢業時就已經迫不及待的無找學校先開了份證明,隻身一人揣著幾百元和滿腔熱血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後來到廣東,離家那天我沒有讓母親送我,我受不了離別的場景。我這麼著急是因為我中專的同學介紹了份工作給我,在深圳龍崗一個公司做會計。從廣州又坐3個小時車到深圳,去到的第一天,我就被他們帶到一間大屋子,開會,一群人圍成圈坐著,自我介紹、表演才藝、唱歌,講解他們的產品和經營模式,那一刻我知道了,我被騙了,他們收了我的身份證,不讓外出不讓打電話,除非是打電話向家人拿錢入他們的組織,他們每天派一個人來遊說我,各種洗腦,而我是油鹽不進的告訴他們,要麼放了我,要麼殺了我,錢真的沒有。還好,他們倒是供我吃喝,吃的菜聽說是在晚上從菜市場撿回來的,關了一個星期多,在我多次保證不報警的情況下他們最終還是放了我。從那裡出來後,我聯絡了一個在東莞透過電話卻不曾見面的男性網友,知道我的情況後讓我去找他,說介紹工作給我。如今想來,真的是年少不知怕,傻人膽子大,我又坐車跑到東莞找到他,一開始還好,他將我安頓在一個朋友的出租屋,說將我安排到他們工廠做工,要等多幾日。住了三天他說老住人家那裡不方便,又安排我住在他們工廠附近的小旅館,當晚他說他喜歡我,讓我做他女朋友,我內心不願意,既不願呆在工作做個工人,也不願為了一份工作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我拒絕了他,他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害怕的要死,拼命掙脫,就差要大喊救命了,他見我反抗激烈,最後只能悻悻離開。我當晚打了電話給母親,聽到母親的聲音,我忍住眼淚只是簡單說了下找工作不順,母親叫我不行就回來。我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拖著行李坐車到廣州火車站,我買好車票,又打了個電話回家,我想告訴母親,我準備回家了。電話通了,是我大學同學王娟接的,王娟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江蘇連雲港人,和我又是同一寢室,她人長得漂亮,性格也是外向熱情,在學校和我關係特別好,畢業後去我家找我,聽說我去了廣東就在我家住著等我電話,她的親姐正好在廣州工作,她讓我退了票在車站等她,她來找我。
廣東的四月底已經非常熱,我拖著大行李箱,在廣州附近找了家50元一晚的小旅店,是被火車站的一個阿姨拉到車站附近小巷子裡的旅店,一晚上各種男女的吵鬧聲,夾木板的隔牆、鐵栓木板門,就算很累了,也不敢睡實了。鐵第二天早上醒來才發現牆上有個洞透著光,還能見到有個人的眼睛正向我這邊看著,我嚇了一身冷汗,趕緊離開,在火車站的流花旅館住了下來,雖然貴點,但安全不少,有窗陽光充足。吃了三天的泡麵,等到了她,我們去了她姐姐公司的宿舍住了幾天,她姐姐介紹了我們去到增城一個朋友那裡,是個專找工作的中介,因為正趕上五一長假,我們又在那裡住了一個多星期,出來時一共帶了八百元,剩下也沒多少了。在五一假剛結束,我們倆一起被介紹進了一家美容美髮連鎖店,老實說,一開始還真不願進,美髮店的工作在那個年代是比較受歧視的,在很多地方髮廊都是紅燈區,但身上真的沒什麼錢了,再不工作我擔心連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了,我不甘心就這樣一分錢沒掙到就回家,我想拼一把,賺多點錢,給母親減輕負擔,供妹妹讀大學。 這家髮廊是一家正起步的連鎖店,開有三家店,一家在大瀝,兩家在佛山,老闆很年輕,因為自己讀書不多,需要招大學生來提升店鋪的管理水平,所以我們也算是幸運,進來就做了見習主管,試用期三個月,實習期八百元工資,包吃住,一天工作時間十二個小時。剛開始很不適應,工作時間長,因為下班後要排隊洗澡就睡的很晚,飯堂伙食不太好,廣東口味又比較淡,總覺著渾身沒勁,我們在店裡學習制度、服務流程、產品、專案、價格、接待顧客、開晨會,最後為了更熟悉這個行業,老闆還要我們學習洗頭,洗得手幹疼幹疼,那時我連電話都不敢打回家,常常偷偷掉眼淚,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來。我們倆樣子不錯,學習也認真,一個月後就被分配到佛山的不同兩家店,雖然我們剛入行,對美業什麼都不懂,但我們運氣好,遇上了好上司,佛山兩家店是老闆的哥哥打理,是個非常溫和有禮、風趣的人。在他身邊我學到很多東西,雖然他以前是窮苦農村出生,但他挺大方,我們剛開始工作很少,只有八百元,因為我們是中介公司介紹進來的,好像是由公司在我們工資裡給了一部份介紹費的。第四個月工資就漲到1200元,到年底的時候生意特別好,過年那兩個月工資加獎金一共發了一萬元,你不知道,那時候真的興奮的不得了,也是因為這個,我們簽下了兩年的合同,也是因為這個好像所有的困難和不適應都好像沒什麼了,慢慢開始習慣了,雖然母親經常說我們的工作時候太長了,但我覺得收入還不錯,比起我的好些同學工資要高,我不怎麼花錢,住宿舍,吃公司飯,連衣服也是穿以前主管的舊工衣,我把工資都存了起來。美業在過年的時候是最忙的,只有三天假,上到年三十晚上。我向上司請了十五天的無薪假,在年初一一早坐火車直接到宜昌外婆家,媽媽和小姨每年過年都會回母家,我將錢揣在秋褲腹部的荷包裡,回到鄉下外婆家給了母親,還給了幾百元給外婆,我在母親的眼神和言語中感到了欣慰和自豪。
後來我就一直在這家公司工作,從見習主管、到主管、到店長、到區域經理,在這裡談戀愛、失戀、再次戀愛、結婚、離婚、復婚、懷孕生女,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八年,一場疫情和再次的感情背叛讓我離開了這個奮鬥到無力的城市,我獨自帶著女兒,回到了武漢,回到了母親身邊,是命運還是意向?我在佛山成家多年,總想著待母親年老走不動時我該如何安排?而如今,似乎不是個難題了,離開那麼多年,我又回到她身邊了。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親愛的媽媽 已白髮白髮鬢鬢 過去的時光難忘懷難忘懷 媽媽曾給我多少吻 多少吻 吻幹我臉上的淚花 溫暖我 那幼小的心 媽媽的吻 甜蜜的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在廣東那麼多年,每當我想念母親時,我就會唱這首母親小時候常唱給我聽的這首歌,母親包容和愛給了我力量,放手讓我們遠飛,但無論飛多遠,心裡總有根線牽著那份情。雖然此刻的我經歷著人生的最低谷期,有堅強開朗的母親為榜樣,我知道,黎明前的黑暗總會過去,餘生,就希望透過自己的努力讓自己、母親和曾經不離不棄的親人幸福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