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過年,氣氛越來越淡了。昨日和老父親出門採買年貨,沒有想象中的熱鬧,超市、菜市場皆“淡定”,與平日並無兩樣。
老父親感慨,果然現在人們生活好了,吃的、穿得都不愁,甚至是吃膩了、穿煩了,不像過去,一家人只待過年解解饞,穿穿新衣。
作為兒子,我本能地產生了與父親不盡相同的看法。我覺得現在的年味淡了,是人們的生活脫離了純粹為吃喝奔忙的日子,確切地說,現在人們為了吃穿住用行產生的抱怨也好,埋怨也罷,其實質是厭惡被“吃穿住用行”捆綁住的自由,淡漠了的人情往來,商品化了的親情友情。
不過我沒有反駁父親,畢竟他說的是我兒時不爭的事實。
小時候過年,堪稱全家總動員。年富力強的父母負責打掃衛生,年老的祖父母鎮定坐陣,查漏補缺,就連小小年紀的我,也是上躥下跳的活躍氣氛。
那時候過年好忙啊。人們早早就為年夜飯開始準備,能力範圍之內的錢財,總要花得恰到好處,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精挑細選出來,不僅如此,從初一到十五的飯菜,也需要提安排。總而言之一句話,用最緊張的錢,辦最體面的事。
除了為家人準備吃喝,年前的送禮也讓人煞費腦筋。祖父母輩、父母輩的親戚多,聯絡勤,每家每戶多多少少都要備上一份禮物,在過年前去轉上一圈,表表心意。禮物不是隨便送的,也儘量避免同質化。人情都有個親疏遠近,親近的人,送的禮物反而普通,因為知道他們不會計較;關係稍遠的,一年只在中秋過年去看一看的親戚,送的禮物要好一點,不能讓人家挑出理來。
我最願意和父母去那些比較生疏的親戚家,也正是因為走動不頻繁,你去了,人家就會拿出最大的熱情來招待。尤其是有小孩子跟隨的時候,糖果裡有巧克力這種高檔貨,冷房裡凍的奶磚雪糕隨便吃,若是遇到家裡有在大城市工作的人家,還會拿出一股雪花膏味的可口可樂給你喝,說真的,當年的我覺得可口可樂比不上酸棗可樂好喝,但是,再難喝的可口可樂,我也能喝下去,為啥?回去和小夥伴們吹唄。
這倒不是說關係親近的親戚不熱情,而是他們總呈現出一種,來家裡了,你就自己隨意的狀態。人家讓“隨意”,可我不能真的“隨意”,反而要表現出自己的“家教”、“聽話”,一本正經地為父母表現出一種教養,雖然心裡憋屈,可演技到位,真後悔長大後沒學習表演。
去親友家拿的禮物大多是吃喝之物,菸酒是最普遍的東西,哪怕是那家人沒人抽菸喝酒。曾經有一次父母想給人送點茶葉,被祖父母及時阻止。他們的理由很奇怪,但是很真實。在他們看來,我們北方人不懂茶葉,你拿再好的茶,人家也無法估算出價錢,而菸酒就不同了,就算你不抽菸喝酒,可只要稍微留意,就能知道大概的價格。這樣一來,等人家來給祖父母送禮的時候,就好盤算禮物的輕重,不用該花多少錢撓頭。
老一輩的智慧,看上去是錙銖必較的小氣,實則是人情往來的基礎。
那會放父母也會給單位的前輩送禮,純粹是為了表達一種尊重。給前輩的禮物,一般是農村土產,柴雞、胡麻油、雞蛋之類的。等你走的時候,前輩一定會給你還禮,什麼酒啊,煙啊,掛曆啊,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有時候父母拿回來的東西比去的時候送得都多,而且禮物還會流轉。有一次,父親的一位同事叔叔來我家做客,看著我們掛的掛曆一直笑,父親問他傻笑啥?他說你這掛曆是前輩給的吧?父親驚訝地問他怎麼知道的,他笑得更厲害了:“這是我送的。”
我最討厭的是和父母去老師家“看看”。小縣城裡,老師經常是教完父母教孩子,比自家親戚都親。父母給老師送的禮物很實在,不是肉就是掛曆,要不就是米麵雜糧蔬菜,很像古時候的束脩。老師還的禮,不是一本書就是一套練習題,搞得我一去老師家就頭大。
等到送禮完成,過年的任務就搞定了一大半。剩下的時間,屬於母親和祖母。作為東方女性的一員,母親和祖母把生活的智慧發揮到了極致。年夜飯是最講究的,也是她們下功夫最足的。家裡人吃什麼不吃什麼,都要照顧周全;哪樣菜會剩下哪樣菜能吃完,都要計算清楚,為以後的幾天吃什麼、買什麼留下餘地。
母親還會在平時的生活中留意鈔票,遇到新一點的錢就攢下來,過年給孩子們壓歲錢。祖母也會掏出她用手絹包著的“錢包”,笑呵呵地和母親換新錢,當然,母親不會要,新錢早就給祖母準備好了。說起來,那時候的壓歲錢真是“壓歲錢”,不在於多少,就為圖個樂。反正大家經濟都不怎麼富裕,壓歲錢等於等價交換,多少沒什麼意義。
時移世易,年少時光一去不返。如今的過年,除了老人們和孩子們有些歡喜,年輕人們更多的是厭煩。首先就是禮尚往來,往往為了送什麼東西而大傷腦筋。現在的人傢什麼都不缺,這就註定了選擇禮物時的困難。於是,禮物從實用變成了看包裝,只要精美就可以,至於送去了人家吃不吃喝不喝無所謂,我們只負責送就可以了。
其次就是各種聚會。現在不要說親戚,就連朋友也是一年難得一見。天南海北的人兒,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回老家來,不見哪個都不合適。於是乎,聚會成了趕場子,檔期要提前安排妥當。聚會內容也比較固定,先回憶過去,再談論現在,最後都會說到怎麼升職發財上面去。
最後,也是最矛盾的,是親友間的聯絡。上面說的是能見面的,還有好多見不著面,或者懶得去見的。又於是乎,電話成了偽裝的工具。打個電話是為了表達“我沒忘了你”,電話聊天的內容是為了表示“我沒時間去,只好問候一聲。”這就又需要兒時的演技了。工作忙,身體不好、休息時間不夠等各種藉口張嘴就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交通發達了,很多人家都有汽車了,反而去和親友見面的慾望變小了。最有意思的是,有時候和人家說:“真對不住了,我這休息幾天實在沒時間去看您了,只好在電話裡祝您和家人新年快樂……”巴巴的說一大堆沒時間路遠的理由,放下電話就去海南過年,弄得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比匹諾曹還匹諾曹。
也許,不是我們對新年的感覺淡了,而是我們現在更加渴望一種真正的新年。“新”到不想去見舊人,“年”到只想憧憬未來。我們終究把自己活成了最孤寂的那一個,還在告訴自己,這就是我們嚮往的人生自由,生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