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

臘月二十五，小年過後的第二天，對於早已習慣東北寒冷天氣的我來說，今天的氣溫與往常相比不低，但我卻偏偏感受到了一股透心的寒氣，從腳後跟直鑽到頭髮絲兒，可這寒氣很快被一股熱流擊退，我心裡暖暖的，很舒坦，也很釋放。

晚上閒來無事，媽媽在熱炕頭和大姐影片嘮嗑，爸爸在一旁，我也聞聲過去 “湊熱鬧”。今年通化的疫情嚴重，阻擋了兩個姐姐的回家過年的腳步，而我卻獨有特權，享受著陪爸媽變老的珍貴時光。往年爸媽都是在家種地，唯獨今年外出打工，當然是因為想為兒子結婚買房子攢錢，爸爸臨走時朋友圈的肺腑之言曾幾次讓我淚目。他們是大概三月份走的，好在年底工地施工停止，爸媽才得以順利回家。因此，今年和爸媽團聚，要比往年珍貴得多。

不知是怎麼引出的話題，我只聽到媽媽向大姐訴起苦來，我能看出媽媽心裡在流淚，主要是談論老叔家怎麼“算計”我家的農用四驅拖拉機。我媽說，是我老叔在家裡和我二姐說的，說是自家的拖拉機賣了，因為能賣個好價錢，所以一直在用我家因為爸媽在外幹活而留在家裡的拖拉機。“明白人”心裡都能聽懂，老叔這句話，是以自家已經賣車為由來免費使用我家的拖拉機，而且是在已經使用的情況下，對我二姐說的，沒直接和我媽商量。只有像我爸這種“傻子”才“不明白”呢！因為他從來都是胳膊肘往外拐，一直都不為我媽考慮。可想而知，這個家多年來經歷的創傷，其實多半是因為像我爸這麼“傻”的人遇到了像我媽這種“有心眼兒”的人，再加上一些“精明能幹”的親戚 “從中作梗”。就這一件事，不至於下這麼深的結論吧？嗨！其實哪有那麼簡單，“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看，這邊說著說著，兩人又開始翻起舊賬吵架了……

從前的人很傻，傻得就像我爸一樣，從來不會落淚；現在的人都精明，精明得讓人心裡直打寒戰。

我也喜歡我爸，他就是那種身經百戰、千瘡百孔的巨人，是那種隱居山林、不問世俗的絕頂高手；我也心疼我媽，和這樣的高手生活這麼多年，要受多少委屈啊！

今年發小結婚時，在飯桌上，我沒好意思開口讓堂弟開車到鎮裡接我女朋友，只是我飯桌上提了一句大寶要來，本想著堂弟會說開車去接，可是他卻默不作聲。當時我心裡確實有些失落，因為雖然我一直都被他“冷落”習慣了，但是這事一到大寶身上，我心裡著實是不高興。於是，我沒報多大希望地準備打車接她過來。可是剛要打電話叫車，堂弟就說要開車去鎮裡，我一聽心裡真的很安慰，可是接著他說是他家的親戚在鎮裡有事要辦才過去的，順便帶我接大寶，我一下子心就涼了。不過，後來我也沒太在意，畢竟要見到女朋友，心裡當然是開了花。

大寶見到了，我心裡也是格外高興。堂弟說要等半個小時左右，我想也好，就沒有打車直接回家。可是後來，我倆在足足在銀行營業大廳等了四個小時，每次打電話都是馬上完事兒了，最後的一小時我們幾乎要打車回去，手機也快沒電了，大寶情緒也焦躁起來，我也不斷安慰著她。再一次，我心裡很難受，心裡想著：“堂弟啊！對我怎麼都行，可是怎麼能這麼對待我大寶！”

我們上了車，我也儘量壓抑著心裡的情緒。 “是不是等著急了？”堂弟說。“嗯，是啊。”我輕聲回答。他卻從懷裡不緊不慢地抽出一支菸來，試了一段時間車內的點菸器也沒點著。嘴裡還裝腔作勢地念叨著：“我點一根菸。”後來不得不掏出打火機點菸。我這心哪，猶如針扎。平時這麼對我，我都習以為常，可是大寶在這跟著我受委屈，我心裡真的落淚了。

家裡來了很多客人，多數是我發小的朋友，我也基本都不認識。我“怕生”，不想回家，大寶卻執意要我帶她回家裡走一圈，“自己家裡，還回去不得？”我也覺得爸媽不在，家裡被“霸佔”了。看著房前屋後一片片綠油油的荒涼，外面的秋風，也刮進了我心裡。

無奈沒有“落腳之地”，我帶著大寶極不情願地投靠老叔家。老嬸兒明白我的慘狀，卻當著大寶的面說風涼話，我也應和著說：“爸媽不在家，家也不像家。”外面的秋風停了，但是我心裡已經下起了冰冰涼的秋雨。摟著大寶，我的心又落淚了。

婚禮當天的喜慶趕走了不快的情緒。可偏偏趕上喜宴的飯不夠了，老叔當著大寶的面“搶走”了我們這桌最後的米飯，還順帶加了一句“誰管三兒啊、六的。”（我小名叫三兒）不給我盛飯也可以，只是那天的宴席大寶也沒吃到米飯。老叔這麼一說，大夥笑了，我也笑了，只是心裡在流淚。

為了所愛的人，我勇敢地流淚。

其實大寶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她哭的時候，我會哄她，我也就不哭了。她說他家裡也有很多“精明”的親戚，其實我也心疼她家的阿姨，叔叔也懂阿姨，也疼阿姨，我也特別享受 “家庭會議”環節。

堂弟像老叔老嬸兒一樣精明，而我像爸爸一樣傻，我很自豪，只是我不會為此讓心愛人受委屈。其實我懂爸爸。

當我們走夜路的時候，若是隻顧四周，當然是黑洞洞的；所以我們夜裡若能舉目，我們將收穫星空，我們就是夜裡歌唱的人。是什麼讓我的心火熱、跳動呢？我們都好像走夜路的人，有些人從來不抬頭，所以在黑暗裡橫衝直撞，傷了別人，也害了自己。但是有些人抬頭看到了滿天的星空，他心裡也是知道，明天的太陽，終將升起。

阿姨曾經問我，怎麼能原諒一個傷害你很深的人？我當時就真的很想和阿姨嘮嘮嗑，說說心裡話。確實是這樣，你以惡待我，我憑什麼愛你？你屢次傷害我，我怎麼可能饒了你？還讓我去善待你？難道這不是很不要臉嗎？難道這樣的要求不是特別高嗎？難道這不是很過分嗎？

直到那天我明白了兩千年前，那個為我赤身露體、受盡痛苦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這位上帝的兒子，竟然為我死了，使我能以脫離上帝的憤怒，不至於永遠下到地獄受痛苦，反而得到的是永遠與上帝同在；那天太陽昇起的時候，我竟然算是盼望著它來的一位。難道這還不夠嗎？難道這還不足以成為我一生愛那些不配得我原諒、饒恕、善待，傷害我至深的人的理由嗎？

如果我現在不去愛他們、勸他們，那一天真的來了的時候就晚了。為什麼我們承認世間有正義卻不願接受那絕對的審判不會太久呢？為什麼把時間浪費在被苦毒與仇恨捆綁呢？饒恕和愛的能力，是在十字架上！

我又落淚了，是為親戚們，為精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