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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強來了,和以前一樣,只是坐一會兒,就要去要賬了。一年到頭的忙,年底忙得是這一攤子。臨了上車前,他苦笑著和我說:“你也是盡忙一年,我也是盡忙一年,連個坐一會兒的工夫也沒有。對了,這是我剛剛看到了一盆花,讓你放在新房裡吧。”副駕上,用大紅塑膠袋包著的頭的一大盆花就被他捧出來,放在我胸前。

匆匆地他走了,一直看著他的車駛出小區門口,回屋把花擺在桌上,我坐在對面。看著粉藍白相間的一大群鳥兒一樣展翅的花兒,久久地待著。

在我一生中,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愛強應該也是第一次。以前,他總是給孩子帶點吃的,給老人買點營養品。我也會抽空去他家,給叔叔嬸嬸買點東西,看望一下。我們不會刻意地為了什麼而送給別人禮物,更何況這些沒有什麼意義的花兒。

現在的家裡,陽臺架子上,窗戶裡平臺上,到處都是花兒。多數時間裡沉默得像個老人,春夏之交時,就會結出各式各樣的花兒。紅的、紫的、黃的、粉的。有幽香的,有濃香的,有藥香的。家裡就宛如多了一些生命,多了些氣息,多了些聲音。嫋嫋娜娜,嘰嘰喳喳,生活也就有了色彩。這是妻子的傑作,她甚至會一捧一捧地往回買鮮花,點綴在餐桌上。讓我油然而覺得有一種回了父母家的感覺。

原先很久,父母家是不養花的。靠種地艱難養育三個門扇一樣的兒子,哪有時間與閒心養什麼花。後來,兒子們大了,都有了家,父親就由著媽媽養了越來越多的花兒,甚至還容忍她養了貓貓狗狗。等到他把家裡裝潢一新後,進了院子,就有一種大戶人家的感覺了。花香鳥語,貓爬狗臥。我也是相當奇怪,媽媽為什麼就能養出那麼多的花兒。甚至別人扔掉的將死的花兒,被她抱回來後,不久的時間,就長得生機地勃勃、繁榮昌盛了。與她一樣有這種本事的還有大舅舅,果脯廠裡那麼多的盆載和綠植,那麼大的一處玻璃花房,竟然全是他一個人在打理。花兒們在他們兄妹的手裡,就像找見親人的孩子,舒展而充沛,自豪而驕傲。引得很多知情人驚訝。他們也許就是《種樹郭駝橐傳》、《病梅館記》中所描述的那些予花自由的花的保護者吧。

那麼,人又是為什麼要養花呢?最初又是哪位聖賢先把第一叢花從田野抱回屋內,開始有了溫室中的小花這樣的嬌豔?哪位高人會給我們答案呢?無從知道。不過我想,把花栽進自己的屋內的人首先是有一種博愛精神的人、懂得分享的人。有時並不只是為了改變觀感、改良空氣這麼利己,也並不只是分一杯水、松一次土、施一次肥那麼簡單。正如我的父親無師自通地學會難度極高的核桃嫁接一樣,那要經過多少次勇敢的嘗試和痛苦的失敗,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才可以最後勝利。然後又要投入多少的心血與關注,才能把一盆兩盆發展到一大片花田經營得那麼好,花兒活得那麼舒適。

我的父親關注的不是花兒,因為他年輕時,花兒還不能換錢。所以,即使是院子裡,他也老想著種一點菜,夠自己吃了就變一點錢。他種的地裡,邊邊沿沿上都是各種各樣的莊稼和菜蔬。他養了三個兒子,可是很少和兒子們坐在一起聊天,因為連說話,他都覺得浪費時間,他的一天,恨不得擠成十天、二十天用。若非必要,他可以一天不吃一頓飯,不喝一口水,不閉一下眼,就那麼撂下鋤頭握起鎬,放下條帚執起鍬,手上一道一道的裂口,還沒有長好就又開了口子,衣服與鞋,穿到襤褸才肯換。他也沒有什麼朋友,除了叔叔。

叔叔是木匠。是父親口裡的能人,是金手銀胳膊,是竄百家門的精英。偏偏也是個沉默寡言人。我見過他們倆坐在一起一上午,也沒有一句話,各人手裡都有事,吃飯時,喝酒時,才對幾句話。可直到最後,父親真正的朋友只有一個,他的兒子們結婚,他生病住院,他過六十歲、七十歲生日,他去世,叔叔的耳朵儘管已經聽不清了,可還是大老遠的趕來,起先是自己騎車子、騎摩托,後來是愛強開了車送過來。有點羞怯地守在他身邊,也不言不語,就那樣一聲不吭的兩個朋友,後來就都老了。我去過叔叔家很多次,和他的孩子們也都很好。叔叔對我,也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開導我,點化我。還把他最新的研究成果和我展示,和我共享。但是他的親戚們都說一口話,他們家的人寡,和親戚們也只是禮貌性地相處而已。叔叔這樣對待我們家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叔叔的生活模式和父親幾乎一模一樣,總是那麼安靜,那麼平淡。哪怕是父親去世了,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在媽媽旁邊,連個勸導的話也不會說,自顧自地流淚,放下一沓錢後,默默地走了。

父一輩,子一輩。我和愛強也就這樣成了親戚了。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別人都會評價我們,我們卻不會說別人如何如何,只說自己什麼還做得不好,哪個專案挺好,也許可以好好去做做。他有了事會和我說一聲,我就會想盡一節辦法去辦。就如同是我自己的事。反過來,等他來時,總會給我一個驚喜:因為他已經給我弄好了。他叫我哥,叫老二二哥,三強則叫他愛強哥。我們渾然已經是一家人了。無論我混得好與壞,無論他有沒有發財,我們彼此遙遙地關注著對方。卻從來想過沾對方什麼光,得到些什麼。就是覺得再見面時,應該給他們弄一點什麼需要的東西。幫助彼此幾乎成為一種義務。父親們的友情在我們這裡得到了又一次新生。我們相忘於江湖,卻又掛念彼此,這真的是不好和誰說清楚的。

反正,這盆花擺在那裡,我坐在它對面,就如同愛強並沒有走,叔叔也過來了,甚至我的父親也默默地坐在一邊,我們就這樣坐著,品著花香,想著下一步我們能給這個世界做些什麼。能活得更充實更有滋味一些。然後,我們相視一笑。淚光中,花兒們紛紛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透透的雨,把我的臉頰都弄溼了。

二〇二一年二月七日十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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