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離開醫院的時候,腳步有些虛浮,頭腦一陣一陣發暈,可是他忍住了。
現在的他,只想回家,回家和老婆兒女、父母安安靜靜的呆半年,然後安安靜靜的走,離開這個幸福的家,去另外一個孤苦無依的寒冷冥界。
他承受不起這種鉅額的醫療費,與其多活個三五年,不如回到家,該幹嘛幹嘛,和平時一樣樂觀樂呵,走了也沒有遺憾了。
這是一種心痛,無奈的心痛。
老三村裡出名的能幹巧手,會開車,會砌牆,會搞裝修,會跑生意,反正樣樣拿得出手,從來沒虧過錢的。
他的老婆如蘭,是一個並不出色的女人,但是通情達理,做事闆闆寸寸,從沒馬虎過。她講話輕言細語,溫順流暢,有點受過高等教育的素質。
也許,這正是老三喜歡他的地方。
夫唱婦隨,兩個都很能幹,因此他們家是第一個在村裡建五層樓房的人家。
家的外觀大氣,還砌了一堵紅泥土牆,圍了個院子。在院子裡,種上三五棵果樹,雜夾些花花草草,一片溫馨。在院子的中間,挖了個小水池,鋪上綠色低碳瓷磚,看起來有點海洋浴池的味道。
當然,所有的設計,都是老三規劃的。自然而然,這個房子,這個院子,這個家廷,是他和如蘭沒日沒夜的幹,沒日沒夜的累,辛辛苦苦掙錢建立起來的。
如蘭也很爭氣,誕下個龍鳳胎。男的象縮小版老三,女的象她一樣文靜淡雅。
這是個幸福得讓人搔腦殼的家,男的能幹掙錢,女的出得堂入得行,兒女雙全又聽話。
幸福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兒女漸漸讀書長大。老三和如蘭的青春,在兒女成長的日子裡慢慢的染上了風霜。
兒女很聽話,很聰明,竟然同時考上了大學,一箇中南大學,一個復旦大學。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掙兒女的學費了。這點,老三和如蘭並不擔心。他們還中年過半,身子硬朗,能掙到錢。
他們兒女的長大,老三和如蘭日漸蒼老,但是他們的父母已垂垂老矣,腦梗塞、高血壓、心肌梗塞等老年常見疾病也出來了。
老三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們分擔。老人們每年時不時發病,要治療,要花錢,但倆夫妻沒半句話,盡心盡力守護。
兩個大學生的學費及生活費,不是一筆小錢。起碼十萬多,還得加上二老的日常照顧及病床護理。
無形中一座大山,壓在了夫妻倆人的肩上。二人仍然樂呵如常,只不過更加辛苦掙錢顧家了。
日子總是在累死累活中掙扎,老三不僅在鄉下搞個包工頭,拉上一幫子兄弟,到處給人家建房修溝,還往水泥廠拉水泥四處兜賣,有空閒去採石場拉石頭去外地掙運費;如蘭除了工地幫忙外,開著電平車四面八方送純淨水賺錢。總之,能賺錢的他們都會幹,沒日沒夜。
大學四年時,兒女畢業回來時,老三如蘭高興壞了,特地在家裡擺了個八席宴,請親朋好友大嗨了一餐。
兒女畢業了,苦熬的日子過去了,以後的生活要改善一下了。況且,家中二寶日益健康,發病的日子也少很多了。
這個是好兆頭,好事。
某日,老三在砌牆的時候,突然覺得胸口氣悶,頭腦發暈,然後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幸虧在砌一房樓,架子低,人跌落下來只昏迷了過去。
如蘭嚇得哭了,急忙和隊友把他抬在貨車上,匆匆忙忙送到了鎮三甲醫院。
經過系列搶救,治療,呆了三天的老三覺得沒事兒了。如蘭仍要堅守監看施工,在鄉下建房不允許偷工減料的,要符合主人的要求。
但這個時候,主治醫生拿著片子及各類診單告訴他,希望他能夠留院治療,因為他患了肺癌,並且已到了晚期。如果化療適當的話,可以稍緩一下病情,多活個三五年,如果不治療,只有半年的光景了。
這就是晴天霹靂,猛的打得老三昏頭轉向,幾乎不知所措了。肺癌晚期,沒得救的那種!
好不容易掙扎了過來,本來覺得輕鬆一點了,沒想到病魔無形中纏了上來。這是上天的捉弄還是前世的造孽?
且不說治療肺癌花費多少錢,問題是治癒不好,多掙扎幾年而已。
老三忽然想哭,忽然又覺得好笑。他從主治醫師手中拿了資料袋,然後抜了針頭,跌跌撞撞的衝出了醫院。不顧護土阻住,不聽醫生勸說,只想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老三忽然發覺,對兒女他少了一絲痛愛與呵護,對老婆少了一些溫情與關愛,對年邁的父母虧欠更多了,從沒問候過雙老一句溫暖體貼的話,從來沒有陪伴過雙老散散步,談談心,更別提按摩與洗手洗腳貼身孝順了。
自己就是一臺機器,掙錢的機器,沒日沒夜的轉,沒日沒夜的累,為了守護這個家廷,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是,卻忽略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感情,親情!
老三忽然這時才發現,所謂的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是真的,古人黃樑美夢也是真的。歷盡千辛萬苦,到頭來終究一場空。
老三也遺憾,兒女畢業了,可以找工作了,可以照顧自己了,可是老婆呢?可是父母雙老呢?三個孤苦的老人守候在家裡,等候兒女兒孫的電話問候安慰?
老三不甘心!這是一種撕心裂肺的苦痛,可是又無可奈何!
他只想回家去,好好守護父母與妻兒,儘管說半年光景,他也可以掙好幾萬了,這個才是關健!多多少少為家人留點錢,然後離開這個世界,去更遠的地方。
這個,是他唯一能做的了!至於其他的,他縱有心亦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