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電,倏忽間,日子像長了腳,一年就到了跟前。過年對於我們來說早已失去了新鮮與誘惑,年前的日子,洗洗刷刷,忙忙碌碌,心裡就一個字——累。終於體會多年前母親說過的話,過年如過關。
母親走了十二年了,是在上一個牛年春節後不久的一天。新春的蘿蔔錢還新鮮著,迎風飄著,母親卻撒手人寰。從那後,我對於過年心裡總是有些難過與牴觸。好在,這些年,老父親一直守著老家,像一盞燈,溫暖在我們的心頭。有父母在,根就在,二十多年來,從異鄉到家鄉的這百十里路,就成了我總也走不膩的歸途。
想起來,在孃家度過的二十五個春節,是我一生難忘的過年記憶。牛年將至,家鄉的年味又一次飄入心頭。母親蒸的棗糕花捲,包的噴香的水餃,父親煎炒烹炸的滿滿一桌年夜飯,奶奶眯著眼睛雙手向菩薩敬上的第一爐香,一齊在眼前閃現。
過了臘八就是年。印象裡,老家從臘八之後,年味漸濃,街角邊賣燈籠、鞭炮、對聯蘿蔔錢的小攤開始多起來。我家正式的忙碌從臘月中開始。母親的活計越來越多。趕集買雜七雜八,為一家人添置新衣。家裡裡外外徹底打掃,母親每日總要忙到深夜才睡。小時候的年,母親更忙累。饅頭自己蒸,豆腐自己做,所有的新鞋新衣都要靠她自己一針一線縫製。此外,過了臘月二十五,還要煮豬頭,手工灌香腸,打年糕,做豬蹄凍。身為社群書記的父親則是忙不完的公務。一年裡,只有年夜飯是他親手做的。直到除夕那天,他終於休息,給我們做拿手的炸五花肉丸,炸耦合,炸帶魚,準備年夜飯的各種菜餚。除夕下午,父親帶著弟弟掛起燈籠,貼好對聯,蘿蔔錢,屋前豎起長杆,掛上長蛇似的紅鞭炮,年夜飯一盤盤端上桌。這意味著年也即將登場。家鄉的年夜飯非常豐盛,肉丸湯,蹄凍,豬頭肉,香腸、嗆拌藕、炸魚、黃燜雞、琉璃山藥……冷熱拼盤,十幾個菜滿滿當當一桌,開懷大吃,吃得孩子們滿手滿嘴的油,過年的喜悅洋溢在每個人臉上。
每年除夕下午開始,奶奶與母親則照例忙活過年的餃子。奶奶與母親都信佛,所以連帶著過年餃子的餡料都很有講究。除夕夜要吃白菜肉餡的,要興旺生財之意。初一早上一定要吃素的。我家這素餡餃子的食材準備挺繁瑣,做出的水餃滋味卻是鮮香清爽得很。我記得是將綠豆芽、菠菜、豆腐、香菇、粉絲五種食材混合入餡。取其素淨平安之意。將滷水豆腐切成碎丁,用豆油和薑末煸炒出香味,菠菜、香菇、豆芽分別焯水切碎,粉絲煮過涼透,然後攪拌在一起淋入香油待用。吃過了年除的白菜肉餡餃子,我們一家人看著春晚守歲,到子夜,父親與弟弟就點起鞭炮迎接新年到來。
小時候,除夕下半夜,三點多,奶奶與母親剛睡下不多久就起床,開始忙活初一清晨的水餃。這第一碗下出的素餡餃子要敬神靈和祖宗。五點左右,母親叫醒熟睡的我們起床穿上新衣,吃過母親下的餃子,給老人拜年,接過奶奶的過年紅包,然後準備挨家逐戶磕頭拜年。感覺初一是過年中最輕鬆自在的一天。拜完年可以自由活動。記得小時,那天我們常去河邊遊玩。女孩們喜歡點細小火花的“滴滴金”,男孩們玩“摔炮”,扔到冰凍的河上聽響聲,玩得不亦樂乎。初二起,我們的走親戚開始了,初二姥姥家,初三姑家,之後姨家舅家。初五是個小節,叫“五末兒”,一早又要包水餃放鞭炮。接著走親戚。那時我家的親戚多,一天一兩家,直到正月十五之前才走完。正月十五鬧花燈,城裡的街上人山人海,在人縫中,母親緊緊拽著我和弟弟的手,滿心歡喜地看著舞獅子、踩高蹺、跑旱船的表演……
一晃母親走後已多年,父親依然按照老規矩過年,和母親奶奶生前的過年習俗一模一樣。連餃子餡也要和以前的一樣準備。他是不信神的,但母親去世後,每年,他都叮囑弟妹,去樓上的佛龕和爺奶的遺像前上香,擺貢品和水餃,絲毫不能馬虎。或許,這樣做,是他對生命中與他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的一種最深切的紀念方式。而我,也不自覺地承襲了家鄉過年的一些習慣。除夕夜晚上吃肉餡的餃子,初一清早是素餡的餃子。只是像母親與奶奶包的那五種食材味道的餃子我卻再也吃不到了。
離鄉越久,對家的思念愈深。每到年節,老家就是磁石,牽繫著我們這些異鄉遊子的心。即便因故不能回家,那些飄香的家鄉年味也會溫暖在心中的角落,那裡面有家鄉濃濃的情,親人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