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喜不喜歡我,我並不知道,但是她不會想到我會回憶她,因為我八歲她去世,我們在一起可以記憶她的片段較少,也可以算是拼湊,但是奶奶的人生也是那個年代獨有的色彩,她可以從養尊處優,家庭分散,然後下嫁給爺爺,經歷遍地雞毛且無任何色彩的生活!
奶奶擁有一般人都沒有的白色面板,臉龐方方的,尤其當時的女人都是小腳,她獨有的大腳可算是很少,而且那個年代十幾歲都要成親,她在家唯一的小女兒受寵到到20大幾,後來因為家庭富裕,算是地主的女兒,然後找個成分好的嫁出去,爺爺那會兒一貧如洗,三間土房不知道漏不漏就去將奶奶迎娶回來,奶奶雖然沒有要彩禮但是有嫁妝呀,什麼花瓶古董,粉裝各來一套,其實嫁過來那些做裝飾的瓶瓶罐罐也只能裝一些比較金貴的芝麻之類的,不過後來收老物件的去了,就讓爺爺賣了吧,才知道那些東西可以拿來換錢,其中一個罐子裡有半罐子銅錢,什麼光緒道光一堆堆,不過當時我們只選擇重一點的,這也是我和小朋友玩的紐帶,都悄悄拿出去做了雞毛毽子!北方人都用的櫃子,不知道什麼材質,總是從裡到外透著亮,那也是奶奶的,黑紫色廳櫃,兩側有龍鳳的鏤空裝飾,銅把手!收老物件也要收走,家中其實也就這麼兩件可以看的,可以見到當時奶奶嫁來,還是比較豪橫的!不過,那個年代還是很卑微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談不上感情的湊合著!
爺爺奶奶屬於同一年屬牛,由於奶奶身材高大與爺爺一樣高,也沒有嬌小的面容討喜,爺爺對奶奶的態度始終感覺他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雖然在我們面前不愛言辭的他,當年與奶奶吵起架來幾乎不用標點符號的,奶奶嘴巴也不甘示弱,倆人就這麼磕磕絆絆中在40歲就有了第一個孩子穩住根基,奶奶為孩子做衣物還有小被子都是很難形容,穿褲子時腳指頭會䟃進線裡面,用力一登線挑很長,布面就皺了,為此父親小時候也會挨奶奶打,人家說當年衣服也算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個縫縫補補可是體現女主人在村莊裡的地位的,人家會說哎呀,你家的補丁針腳細小均勻,平整布面還多出來一個口袋,好看又好用,一手好的針線活也可以揚眉吐氣的,很顯然!奶奶錯失了這個機會,印象裡奶奶也不屑這種口碑!你要說她在乎什麼呢?應該是吃飽穿暖還是唯一的兒子呢!這個沒有人告訴我,不過從奶奶的暮年生活,可以找到答案!
我三歲時奶奶就已經拄柺杖了,那時候沒有雙柺,我便會充當另一根柺杖,習慣性的穿上古時候的衣服,只有這一種衣服,那種黑藍色純棉布兩層的衣服,脖子處有盤扣一直到腋下延到身體側邊,叫搭襟還是什麼來著,後來奶奶手裡沒力氣釦子解不開,讓我去解開經常是一頭汗,那個像繩子打結的扣子真的不好開啟,大襠褲是她那個年代獨有的,在腰間折一個大褶,用一根布條綁起來,這個褲子我還是比較喜歡腿部用那個寬一寸的布條纏起來,後來奶奶窩腰夠不到腳脖,我幫她綁褲腳,外側打褶,用布條一圈圈纏好,最後塞到裡面,這麼寬大褲子腿部這樣很利落,在大炕蹭到邊上,用手拿到她的柺杖,緩一下,另一隻手扶著牆就向外走,到了堂屋門口沒有牆了,就招呼拿著小板凳的我,站在她的左側,她就用手摁著我肩膀移動,我們慢慢挪動到大門口,那時候陽光明媚,出門會看到街坊們在街上坐著扯閒篇,奶奶就說放在哪裡,把小板凳放下,她坐在上面,我呢便會在旁邊扣扣土,埋個樹葉,之所以記得確實那個高大的身軀壓在我肩膀時,那份沉重一直留在腦海裡!後來我長大一些有力氣了,她卻不下炕了,就負責端茶送水一些日常飲食,她也會偷偷摸摸給我留塊糖,吃到糖的我更願意維護奶奶了,弟弟知道了就會來要,奶奶好像並不喜歡她那唯一的孫子!她好像總是讓他走開,有什麼也沒見給他,弟弟男孩子嘛!有一次要蛋糕還是什麼,奶奶在炕上說著沒有,弟弟看到柺杖在炕延邊,男孩子從小也喜歡一些棍棒,拿起來就打了奶奶的頭,平時奶奶基本需求靠吼,大嗓門的她問候了我的母親一串串的文字就吐出來了,才不到三歲的男娃懂什麼,母親抱走安置我去給奶奶倒水,她估計罵渴了,奶奶見母親不與她吵也就沒有什麼罵人的意願了,這也是印象裡唯一一次弟弟和奶奶擁有的畫面!
父親說過僅有的奶奶做的最有骨氣的一件事,有一天傍晚下起來雨,奶奶去大姑姑家走親戚,那時候很多姑娘會接老孃去住幾天,沒有兩天找人帶信,讓我父親套上馬車去接她,父親問奶奶你哪裡不舒服還是怎麼了,天這麼晚了,您今晚睡在這裡,明天早上再回去可以嘛!她特別生氣的,對大姑姑一家罵了一通,走,今晚就是下刀子我也不在她家了,再後來奶奶再也不去也不提大姑娘家了,她也自始至終沒有談為什麼,一問她她就罵他們!父親說這是他老孃有生來做的唯一硬氣的事情,不知道大姑姑怎麼惹惱了沒有太多心思的奶奶!
每次家中開飯,稍微白一點饅頭都是留給奶奶,她生病在床上下不來,所以爺爺也總是控制他的飯量,尤其過節時候,爺爺會說多少肉都吃,你的肚子受不了,整一炕多噁心,奶奶知道已經邁不開腿,確也管不住嘴,父親是不控制奶奶吃食的,她想吃些肉了,都會和父親要,父親想著80的人了,想吃就吃吧!有一天我在外面玩,奶奶躺在炕上,村子裡的先生【就是醫生】到我家,給奶奶掛吊瓶,奶奶幾乎不會說話了,爺爺還在罵他說怎麼不早點去死,磨人精之類的!確實癱瘓了多年都是爺爺伺候,年齡同等卻身體差很多,爺爺估計伺候夠了,小姑姑就哭著不讓爺爺說了,有一天晚上,先生在奶奶腳上找血管,說頭上打不進去了,看著奶奶有些腫脹的腳,用針頭紮了幾下也沒見抽回去,當時還說奶奶好厲害,大娘說你們倆過來叫一下奶奶,當時看到奶奶白白的臉龐,叫了奶奶微微動了睫毛,我們倆和爺爺就被安排去大娘家睡覺了,那晚很冷,爺爺一手拉著一個就往村子北頭走去!
第二天醒來,聽到炮響,爺爺快速給我們穿衣帶回去,到門口有人給我們發了白色布條綁在頭上,院子裡有很多人,這時候才知道昨晚奶奶去世,那些大爺大娘和爺爺商量著什麼,我看著奶奶穿著新衣服,帶著銅錢紋理的衣服,有點亮的料子,這好像是奶奶唯一一次換不同衣服,她就靜靜躺在門板上。我用手去拉她手,冰涼冰涼的,那時候我8歲,她81!
我還不懂生死,她卻已經故去,後來慢慢並沒有什麼人問起她!默默無聞也算苟延殘喘,那時候她算是生存過,年輕時是否幻想過愛情不得而知,卻為了飽腹忍氣吞聲,吃一頓美好的大餐這一個願望她用一生來等!這人生算是十分煎熬,年代的成分佔一部分,其實也是性格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