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父親的臉色暗淡,就是因為香菜吃多了。
記憶中,父親極其喜歡香菜,無論吃什麼飯菜,總少不了香菜,有時蘸醬吃,有時空口也能吃上一把。
往往是在全家圍坐,津津有味的時候,父親突然就嚷嚷,我的香菜呢,我的香菜呢。
我們幾個孩子相互瞅瞅,並不搭話,反而更迅速的咀嚼,只有母親立刻停頓,扔了飯碗,跑去菜園,只一會兒,那香菜水靈靈的被放在父親眼皮底下了,我嚐了一片葉,香裡微苦,便不再看一眼。香菜嘛,又不是什麼稀奇美味,可有可無,但於父親卻是必須的。
那時,年輕的父親在公司上班,全家的花銷都倚仗他,可是輕慢不得。他的大男子主義,他的家長制是不容置疑的,他對香菜的嗜好似乎是他權威的一種體現。
母親記性差,總在大家吃得熱火朝天時想起沒有給父親備好香菜,我有時心疼母親就主動叫停母親,自己飛出去,一邊擔心著飯桌上的美味被搶光,一邊火急火燎的在菜園裡擼上一把,在水裡涮涮遞給父親,心裡竟對父親有微小的恨意,不就一香菜嗎?一頓不吃能怎麼樣?幹嘛這麼折騰人。
每年春天,在自家的小菜園裡,有一個位置總被母親種下許多香菜,綠油油,脆嫩嫩的,香飄滿園。
我因為很饞鄰居家的葡萄,就向母親建議種葡萄,母親拒絕。說這香菜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好成活,不招蟲,蟲子討厭它的香味。我當時就憤然,哼,好像世上只有父親是堂正的人,我們就全是猥瑣的蟲子。此刻想來,那時小小的不滿是多麼大的不懂事呀。
現在,我不再是那個傻傻的,懵懂的小女孩兒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愛人竟然也非常喜歡吃香菜。
在遠離故鄉的地方,也遠離了土地。我們沒有屬於自己的菜園,我只能在城市的超市裡搜尋,當我嗅到香菜的香,深呼吸,眼裡是潮溼的。
我憶起童年,遙想父母。家鄉的庭院啊,是否還有香如故?
倘若再回家鄉,我定要問問我的老父親,吃不吃香菜,我定要為為他把香菜的泥巴清理掉,洗得乾乾淨淨。告訴他,我們都喜歡吃香菜。
什麼是相濡以沫?什麼是“愛著你的愛”?就是為你開荒闢地,為你種上滿坡的香菜,讓你想吃就吃,不得延誤。看著你吃,他比你還高興。
終於明白,母親對父親,不是懼怕的順受,是一份心甘情願的默契,是一種無怨無悔愛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