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是超人，卻為了孩子變得萬能。媽媽不止給了女兒母愛，也教會了她愛和被愛。

——小婚家

01

馮麗茹坐在客廳裡，睡不著。她的臉上，依然傳來火辣辣的疼。

那是1997年，他們結婚的第二年，董立民第一次動手打她。整件事情的導火索就是淘一鍋米。

婆婆要她至少淘5遍。馮麗茹說，現在的米都是機器脫殼，不沾地的。最多淘兩次，要不然營養都流失了。

婆婆當即黑了臉，說她懶還找藉口。

馮麗茹不樂意了。這個家，上上下下哪一樣不是她打理。兩個人一來二去就吵了起來。董立民剛好從外面回來，婆婆連忙告了一通狀。

馮麗茹原本還指望董立民主持個公道，可他卻走過來，啪啪，給了她兩巴掌，說，以後你和我媽說話，放尊重點！

馮麗茹只覺眼冒金星，頭腦發昏。

婆婆卻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說，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和我頂嘴，孃家都沒人了還耍什麼橫。

馮麗茹緊咬住嘴唇，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

因為她怕自己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

02

馮麗茹從小沒有父親，母親一個人把她拉扯大。

那幾年，馮麗茹在化工廠做質檢員，可生活剛剛有點起色，母親就患了重病離世。馮麗茹真的成了孤兒。

馮麗茹透過朋友認識了董立民。

之前，他一直在跑長途，賣水果。只是運氣不好，連著拉了幾車爛水果，賠得一乾二淨。

不過，到底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人。馮麗茹喜歡他侃侃而談的樣子，相信他的失敗只是一時。

90年代，結婚多多少少都要講點條件了。可馮麗茹幾乎裸婚。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家裡就只有女人吧，吃夠了沒有男人頂梁的苦。

小時候同學追著她嘲笑沒有爸爸，母親被單位的領導欺負了，也只能躲在家裡哭。

12歲那個夜晚，有個醉漢罵罵咧咧敲她家的門。馮麗茹和媽媽都嚇壞了，兩人握著剪子，緊緊抱在一起，一夜都沒敢睡。

那時馮麗茹總覺得，如果家裡有個男人，就不會受這麼多委屈了。

可是嫁給董立民才發現，生活不會因為你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就善待你。特別是一個只有嘴上功夫的男人。

那不過是再多一個人來欺負自己。

03

捱了兩巴掌的馮麗茹想到了離婚。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馮麗茹發現自己懷孕了。

終是沒有離婚。

童年沒有父親的創傷給她留下了太多陰影，她不能讓自己的女兒一出生就沒有父親。1998年，她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晶晶。

公婆見是女孩，連月子都沒有幫一把。反倒是初為人父的董立民，添了些責任心。他不跑車了，收心斂性，開了家小店，賣百貨。

那時，正趕上下崗潮。馮麗茹沒了工作，就一邊帶孩子，一邊幫董立民打理小店。

慢慢地，小店越做越大，擴了場地，僱了員工，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超市。他們的生活也跟著有了起色。買了房，買了車。馮麗茹覺得也算苦盡甘來。

是晶晶10歲那年。馮麗茹記得特別清楚，五一勞動節，店裡的人特別多。

中午，店員輪流吃午飯時，一個女員工，剝了桔子，順手塞在董立民嘴裡。沒什麼人注意，但馮麗茹只覺得眼皮一跳。

馮麗茹沒有吵鬧，她甚至都沒有戳破。十幾年的光陰，讓她明白了一件事，把男人當成頂樑柱，這個房子註定是要塌的。

從那天起，她開始悄悄收集董立民出軌的證據。其實也不難，畢竟董立民毫無防備。馮麗茹拍了照，錄了像，然後和董立民攤了牌。

起初，董立民抵死不認。直到馮麗茹把證據擺在他面前。

馮麗茹以為，董立民會感到羞恥。可他卻惱羞成怒。原來這麼多年，她都沒有了解過真正的他。

他揚手給了她一個巴掌，揪著她的頭髮往桌子上撞。他鐵錘一樣的拳頭，雨點似地落在她的身上。

起初，馮麗茹是懵的，可很快就清醒了。她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董立民兇狠地罵著，你敢算計老子，我今天打不死你。

而馮麗茹忍著巨大的疼痛告誡自己，如果今天能活著走出這個家門，她不會回頭

04

馮麗茹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醫院。

她整整躺了3天。第四天，剛恢復力氣，她就拿著各種材料證據去了法院。她要求離婚，並且要董立民淨身出戶。

董立民這才知道急了，先是服軟，後是發脾氣。可馮麗茹鐵了心要和他離。董立民無計可施，終是拿出了孩子這個殺手鐧。他說，你要是要家產，女兒我肯定不會給你。

馮麗茹強硬地說，那咱們就法庭見。我都查過了，孩子都會判給媽媽，特別是女兒。

董立民臉色陡然一變，說，馮麗茹，你要是真讓我一無所有，我保證你會後悔一輩子。馮麗茹看著他，像看一隻囂張的野獸。

有些事，法律可制裁。但女兒，她不能拿去冒險。馮麗茹說，行，財產歸你，女兒歸我。

但好在她收集的證據夠足，董立民再橫，也不敢太過分。

離婚後，馮麗茹拿著分到的錢，自己又開了家便利店，帶著晶晶獨自生活。

從打點行李，搬出舊房子，搬去狹小的新家，晶晶從沒有哭過。她甚至連課都沒耽誤一天。

只是有一次放學，她習慣地走回了從前的小區，才忽然想起來，從小住到大的家，已經沒了。

那一年，她也才10歲，難過像一把碎珠子，堵在心口上。

都說小孩子記不住事，可晶晶記得媽媽每一次被欺侮的樣子與隱忍的委屈。

奶奶說話時的每一個白眼，爺爺動不動就要對著媽媽拍桌子，爸爸但凡喝點酒，就要呼來喝去……

那些在馮麗茹眼裡早已麻木的小事，晶晶都一一記在了心上。

其實每個小孩都特別敏感，會看到許多大人看不到的事。

晶晶不想說，爸爸與店員的事，她比媽媽更早察覺。但她不知道要不要說，她怕家裡會有血雨腥風，可不說又覺得對不起媽媽。

她每天都活在掙扎裡，害怕爸爸靠近自己，害怕媽媽對自己關心。

馮麗茹說離婚那天，晶晶才在心裡長長鬆了口氣。

父母總以為給孩子完整的家，才是愛孩子。可事實上，壓抑的婚姻才是對孩子最可怕的摧磨。

搬去小房子那天，晶晶對馮麗茹說，媽，就咱倆，挺好的。

馮麗茹抱住她，久久說不出話

05

那年過年，馮麗茹早早就準備起年夜飯。晶晶跟著忙前忙後，貼春聯，貼窗花。

馮麗茹發現，兜兜轉轉，這個家只剩下兩個女人。只是這一次，她再不指望什麼“頂梁的男人”。窮也好，富也罷，她決定自己給女兒頂起一片天。

是晶晶上初中時，馮麗茹發現她特別膽小，什麼都怕。

她上網找資料，聽講座。有一位心理老師說，膽小的孩子，往往是因為小時候缺乏安全感。

馮麗茹想起自己這十幾年，莫名就覺得對不起晶晶。

一天的清晨，馮麗茹送晶晶去上學。那天下了大雪，馮麗茹拉著晶晶正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隻在雪地上撒歡的“杜賓”，突然衝過來。

它大概是想討好吧，可巨大的個子撲到晶晶面前，嚇得晶晶直哭。

其實馮麗茹從小就怕狗。可是那一刻，她卻一把將晶晶攬在懷裡，用身體擋住了拍過來的狗爪子。

晶晶總記得那一天，媽媽摟著她走了好遠，身體一直都在發抖。她也一定很害怕吧，可是為母則剛。

許多年後，晶晶回想起從前，會覺得有點好笑，強大的父親只給了她怯弱的性格，反倒是弱小的媽媽教會她勇敢與堅強。

晶晶就是從那時開始有了變化。她變得越來越開朗，自信，就連學習成績，也從中游衝進了前十。

唯一沒變的，大概就是細膩敏感的心。在她13歲那年，媽媽臉上的笑容變得多起來。一天早晨，晶晶還發現她試著塗了口紅，又擦掉。

直到一個月後，媽媽特別鄭重其事地問，晶晶，如果媽媽給你找個後爸你願意嗎？

晶晶笑著說，當然願意了。那樣你就能明目張膽地抹口紅了。馮麗茹害羞得想擰她的臉，卻一把抱住了她。

晶晶靠在她的肩頭，輕聲說，媽，你有多難只有我知道。只要你喜歡，我沒意見。

06

那是馮麗茹第一次發現女兒長大了。懂她的心思，理解她的難。

其實她本來沒想再戀愛的。看著女兒長大成人，是她唯一的心願。可命運偏偏讓她遇見了老韓。老韓比馮麗茹大4歲，離過婚，有一個兒子，判給了女方。

因為常常光顧馮麗茹的小店，兩個人熟了起來。老韓不帥，也不善言。最大優點，就是勤快。

只要一有空，他就會跑到店裡幫忙。

這一次，馮麗茹的感情動得很謹慎，她不想再輕易跳進婚姻的牢籠。可老韓溫暖憨厚的性子，終是融化了她。

老韓知道自己通過了晶晶的“審批”，萬分高興。常常帶著她們母女去遊樂場，吃肯德基。

馮麗茹不想說，是老韓幫她重新定義了男人。他給了她愛，也給了她尊重。

每次看著晶晶和老韓如同親父女般親密，馮麗茹真的就想嫁了。

在一個夏日的傍晚，馮麗茹帶著晶晶回家。樓門口的雨搭下，幾個大爺大媽坐著納涼。一個大媽說，你看新聞沒有，有個小姑娘把她繼父告了。說這個繼父把她禍害了。你們說，怎麼什麼人都有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著。有罵畜生的，有說該槍斃的。馮麗茹低著頭，拉著晶晶上了樓。樓道里燈壞了，昏暗的樓梯，越走越黑。

有時候，在人生的某個節點，一句不經意的話，就會改變所有人的方向。

馮麗茹幾乎一夜未睡。她99%地相信老韓，但她承受不起那1%的風險。

第二天，她和老韓提了分手。她說，對不起，想來想去，我還是不能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不想再結婚了。

老韓百般發誓會對她和晶晶好，馮麗茹卻怎麼也不肯答應了。其實馮麗茹有一點憐惜老韓。他苦苦解釋的，卻不是她不能嫁的理由。

從那以後，馮麗茹再沒見過老韓。有媒人上門提親，她也一一拒絕。

晶晶問她，你怎麼突然就不想結婚了？馮麗茹說，不是我不想，是你老媽太優秀沒人能配得上。對了，你可不能因為媽媽這幾句話就有將來不結婚的想法啊。

晶晶噗一聲笑出來。這一年，晶晶快要上高中了，大人那點事，沒有什麼不懂的。她說，我明白，是你不明白。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爸爸一樣的。

馮麗茹怔了一下說，這你都懂？你是不是早戀了？晶晶搖搖頭說，媽，你是不是怕我受到傷害才拒絕韓叔？

她說，傻孩子，媽媽有你就夠了。

晶晶說，不夠，世界這麼豐富多彩，只有我根本不夠。你還要為自己呀。

馮麗茹詫異地看著晶晶，想不到，在她眼裡一直還是小孩子的女兒，竟然可以像朋友一樣，聊聊天了。

07

晶晶高中畢業，考上了外國語學院。

她的世界從此拓展了一百倍。不過每天，她都會和馮麗茹影片聊一會天，問她忙不忙，累不累。

整整一個學期，都沒有斷過。

室友笑她還是小孩，離開家還天天想著媽。可晶晶自己知道，她是放不下媽媽一個人。

從10歲開始，家裡就只有兩個人。曾經有機會不必這樣，但媽媽為了她，還是放棄了。

現在她有了更多的朋友，更大的舞臺，可媽媽卻只剩下一個人了。

她的好朋友說，真羨慕你和你媽，兩個人相依為命，這麼親密。

晶晶笑了笑，沒說話。其實在她眼裡，“相依為命”從來不是什麼好詞，因為它代表著孤獨與無助。

好多朋友都表示不懂，還問她是不是失戀了。只有遠在老家的馮麗茹，能夠明白她。彼時，她正躺在床上，刷著手機，看到晶晶的那句話，心微微一動。

她這輩子，總試圖把自己固定在另一個人身上——去世的母親，叛情的董立民，以及最愛的晶晶。可他們終成了時間裡，或長或短的過客。

其實人生這麼長，誰也不該是誰的唯一。不需要為了一個人，就放棄本該擁有的華彩篇章。

相依可以，不必為命。否則，深厚的感情終會變成沉重的包袱。馮麗茹想了想，舉起手機，拍了一張自拍發過去。

她說，知女莫若母。

08

晶晶是洗漱回來，才看見那張照片的。

馮麗茹半倚在床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她飛快地敲了一串字，那是誰？那是誰！是不是韓叔？

馮麗茹不急不徐地發來一行字，你說是誰！

原來這些年，老韓也在家人的催促下相過幾次親，但始終沒有一個談下來。

聽說晶晶考上大學後，他鼓足勇氣又來找馮麗茹。那段時間，晶晶打電話回去，和媽媽聊得最多的就是韓叔，說他們兜兜轉轉又重逢的緣分，說他們過盡千帆還是覺得你最好的長情。

後來他們領了證。晶晶放假回去，總是吃狗糧。

馮麗茹每天在店裡等著老韓下班回來，幫她打烊。她在櫃檯裡記賬，老韓把擺在門口的雜貨和燈箱搬回來。

家裡的冰箱，冰著早就熬好的綠豆湯。老韓一進門，就先幹上一大碗。

馮麗茹白天上貨時，不小心崴了腳。老韓將她的腳抓過來，輕輕地揉。晶晶在這樣的畫面裡，突然有點想哭。她確定馮麗茹正在愛和被愛。

而她也確定這個叫馮麗茹的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媽媽不是超人，卻為她變得萬能。媽媽不止是給了她愛，也教會了她愛和被愛。

對了，文章裡的晶晶，就是我；馮麗茹就是我媽，現在我又多了一個爸，老韓。從此我們一家人，不再是相依為命，而是相愛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