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這個新年註定是特殊的。
這個人,就是法國著名思想家、社會學家埃裡蓬。
哪怕父親只剩下幾個月壽命,埃裡蓬也沒去看最後一眼,直到父親去世後,他才重回家鄉,寫下《迴歸故里》一書,記錄下他重回家鄉的感悟。
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以讓一個人30年都不回家,甚至不肯去見父親的最後一面?
很多人會覺得,這又是一個擺脫原生家庭的故事,但埃裡蓬卻能從階層、教育、身份建立等方面,剖析人是如何被影響、被決定的。
原來,我們一直都誤解了我們的家鄉,誤解了我們的父母。
逃離家鄉30年,他連父親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見
“兒子,你爸爸得了阿爾茨海默症。”
“哦。”
這是埃裡蓬得知父親生病後的態度,不是過於悲痛所以說不出話,而是他心裡真的一點漣漪都沒有。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父親的病根本沒激起我任何感覺,甚至連同情都沒有。”
他父親確診後的兩三年裡,埃裡蓬都對父親不聞不問,哪怕父親最後病情加重,時日無多,他也沒想著見最後一面。
畢竟,他已經太久沒回家看望過父母,只是每隔三四個月給家裡打一兩個電話,出國旅遊給家裡寄張明信片。
每次母親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只是一再敷衍,以太忙為藉口。
他早已記不清家人的樣子,甚至後來看到父親去世前的照片,都根本認不出來。
或許你會問,30年不回家鄉不見父母,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冷血的人?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要從他小時候說起。
1953年,埃裡蓬出生在法國南斯的一個貧民窟,父親是個工廠工人,脾氣暴躁,喜歡喝酒。
母親沒讀過多少書,卻會在埃裡蓬背誦英文詩歌時勃然大怒,覺得兒子是在嘲笑她不懂英語。
父母的結合也只是為了利益,根本沒啥愛情可言。
從埃裡蓬記事起,兩夫妻爭吵、摔門、撕扯就是家常便飯,但二人又因為現實沒辦法離婚,只能在怨恨中繼續相處。
因此,埃裡蓬從來沒感受過一絲溫暖,對家鄉自然也沒有多少感情。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埃裡蓬髮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同性戀。
他深知自己在家鄉,就是一個異類,永遠只能被人嘲笑,所以拼命讀書,考上了大學就再也沒回去過。
哪怕後來得知父親得了阿爾茨海默症, 也沒有改變想法。
他唯一害怕的,是自己會遺傳到這種病,以至於自己忘記一個名字、一個日期,他就會非常焦慮。
正如他說的那樣:“那時我20歲,很自私,一心想著逃脫這一切。”
聽起來,埃裡蓬和現在不少年輕人一樣,都是飽受原生家庭的折磨,才如此堅決地逃離家鄉。
豆瓣上有個話題,叫“你為什麼不回家鄉?”
有網友說:“因為家裡有個滿身負能量,還說話很難聽的人。”
之前有一條很火的帖子,一位北大狀元,留美博士,10年沒回過家鄉,他寫下萬字長文,歷數父母對他的種種傷害。
很多時候,並不是他們想逃離家鄉,而是家鄉實在沒什麼值得他們留戀的。
比原生家庭更扎心的,是“原生階級”
看到這裡,或許有人會覺得,《迴歸故里》又是一本討伐原生家庭的書。
最近幾年,“原生家庭”已經成為一個熱詞,很多人總把自己人生的一切不順歸結於原生家庭,認為這就是自己不幸生活的一切根源。
但原生家庭,真的能為我們的人生,承擔起所有責任嗎?
要知道,一個人的成長,除了家庭因素,還包括社會、教育、個人天賦等因素。
原生家庭可以決定我們人生的起點,但未來的人生道路,還是要我們自己去走。
如果《迴歸故里》這本書,也只是止步於描述原生家庭的不堪,那它也不太可能獲得豆瓣8.9的高分,成為一代法國人心中的經典。
這本書真正打動人的,是試著跳出原生家庭的侷限,在教育制度、階級差異中,思考社會對人的塑造。
父親去世後,埃裡蓬和一位上層階級的朋友聊天,說自己不打算參加葬禮,不過會回老家看望母親。
那朋友善意提醒:“公證人開啟遺囑時,你記得一定要在現場。”
埃裡蓬一下子笑了,心想:“什麼遺囑,說得我們家有什麼值錢玩意兒似的,即便有,我們這些平民也沒立遺囑的習慣啊!”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就是這一瞬間,他深切地感受到,“平行線是永遠不會相交的”。
他離開家鄉之後,為了徹底和過去割裂,從精神上成為“城市人”,他幾乎是從零開始學著城市人說話,把家鄉那種“錯誤的”發音、表達方式和俚語通通忘掉。
他緊緊盯著身邊的上層階級,看著他們的神秘微笑,剋制的肢體動作,努力模仿著他們,儘可能讓自己和他們更相似。
30年過去了,他事業有成,談吐得當,是知名思想家、社會學家,交往的都是教授、部長、大學校長……
絕大部分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上層階級,但在那一個瞬間,他又變回了那個出自工人階級的窮孩子。
傅首爾在《奇葩說》中有句話總結得很到位:
“我們討厭親戚,是因為我們自以為從猴子變成了人,而親戚卻是我們割不掉的尾巴,他們代表著我們原生的部分,代表了我們想要逃離的階層。”
說的是親戚,其實也是在說家鄉,我們總想逃離家鄉,想融入一個新的階層。
可惜,階層的本能已經在出生時,就融入我們的血液之中,我們無論如何努力,這種本能依然會在後面窮追不捨。
正如埃裡蓬說的那樣:
“家鄉的身份,是我身體的組成部分,那些我曾經試圖逃離的東西,依然成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延續著。”
他們不想成為窮人,但生活把他們逼成這樣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埃裡蓬開始對家鄉感興趣。
他回到老家,和母親進行了幾次長談,發現了很多自己不瞭解的往事。
在他的父親童年時,德國佔領了法國,從11歲到15歲,他父親每天都要到騎車到附近村子找吃的養活家人;
14歲不到,父親就進入當地工廠工作,20歲時結婚生子,最後當了一輩子工人。
父親其實也不是沒想過改變命運,他曾夢想成為一個製圖員,所以下班後就去上夜校。
但在工廠工作一整天后,他根本集中不了精力,最後只能放棄。
至於埃裡蓬的母親,身世就更悲慘了,一生下來就被父親拋棄,由母親和繼父帶大。
她成績優異,本來可以靠讀書改變命運,但戰爭時期她根本沒有讀書的機會,再加上家裡窮,她只能去當傭人,20歲就嫁給埃裡蓬的父親,一輩子窮困潦倒。
也正因為如此,當埃裡蓬在她面前背誦英文詩歌,往日記憶湧上心頭,她嫉妒兒子能夠順利讀書,情不自禁就喊出了:“別以為你上了高中就了不起!”
知道了這一切,埃裡蓬才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有多傲慢,對父母的誤解又有多深。
他一直怨恨父母,覺得父母粗魯、沒文化、不懂養育孩子,但他從沒意識到,父母自己也不想成為這樣的自己。
如果可以,誰不想一出生就是上層?如果可以,誰不想順利完成學業?
可惜,當他們出生在那樣的環境,貧困是生活的底色,每天都為填飽肚子發愁,哪裡顧得上什麼溫文爾雅?
他的父母這一輩子,都飽受資本家的壓榨,根本沒有多少翻身的機會。
整整15年,母親每天都要站在流水線前工作10個小時,只有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10分鐘去廁所。
母親回到家還要忙家務,每天午夜才入睡,凌晨4點又要起床,在年復一年的辛苦中,磨掉了自己最後一點心氣,只能“認命”成為最底層。
事實上,他的父母並沒有選擇成為一名窮人,而是整個社會把他們壓榨成了窮人。
這群工人,沒有接受教育的途徑,沒有上升渠道,政府鼓勵他們多生育,卻並沒有給予應有的救助,他們甚至沒有社會保障體制,只能年復一年地做著體力活,直到年老之後,被社會所拋棄,甚至連退休金也沒多少。
更令人難過的是,他們的子女生長在這種環境,大部分都無心讀書,早早就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然後繼續把貧窮和犯罪,傳給了自己的子女。
就這樣,窮人一輩子都是窮人,根本沒辦法翻身。
正如埃裡蓬說的那樣:“一個年邁工人的身體,可以體現階級社會的全部真相——赤裸裸的、暴力的剝削。”
和家鄉和解,就是和自己的生命和解
說實話,當我剛開始看《迴歸故里》這本書時,我是覺得非常不適——
它太真實了,埃裡蓬對家鄉曾經的鄙視和冷漠,赤裸裸地勾畫出當代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面。
我們由自己的家鄉養大,卻一心想著逃離它,甚至對它藏著某種鄙視。
在很多人心中,家鄉很土、家人很兇、不懂得理解自己……
但我們從來沒想過,如果家鄉是個人,有自己的意識,他一定也會覺得很委屈,因為他之所以會是今天的樣子,根本不是由他自己就能決定的。
今天的文章,也不是讓你拋棄大城市的一切回到家鄉,更不是你無條件答應家人的一切要求,而是提醒你:
家鄉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有溫暖也有不安,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你能做的,就是接納和理解他,試著和過去的一切和解。
因為拒絕接納,就是拒絕自己,拒絕你的“生命”本身。
正如埃裡蓬在《迴歸故里》中說的那樣:
“我們已經不可能再‘迴歸’家鄉了,因為多年的隔閡不可能消除,但至少我們可以與自己和解,和自己曾經離開的世界和解。”
主筆 | 唐一 編輯 | 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