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裡第一次見到小舅是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28歲的他剛剛結束幾年的牢獄生活回到家。他瘦瘦高高的，看起來很帥氣，臉上帶著笑容。

他是20歲出頭的時候聚眾調戲少女被捕入獄的，那個女孩當時嚇傻了，只記住了小舅的臉，所以其他人都相安無事，唯獨小舅承擔了所有罪名。

那時我並不害怕他，只覺得憑空多出來一個舅舅，感到很親切。我更為表弟感到高興，他已經五歲了，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

小舅坐牢那年，表弟還在舅媽的肚子裡，後來舅媽生下表弟就要離婚，還要把尚未滿月的表弟送人撫養。是姥姥和我媽媽用兩萬塊錢把弟弟換了回來。

那是1994年，可憐的表弟一出生爸爸就不在身邊，媽媽也不要他了。他只能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我媽媽也經常把他接到我家小住。

小舅出獄後沒多久就跟村子裡的人跑到湖南打工去了。他在打工期間認識一個漂亮的湖南妹子，他隱瞞自己已婚離異的身份，跟這個比他小九歲的姑娘談起了戀愛。

當時湖南妹子才18歲，長得清澈鮮嫩，被戀愛衝昏頭腦的她不顧家裡強烈反對，偷偷跟小舅私奔來到我們這裡。

到家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小舅不僅離過婚，還有一個兒子。但是木已成舟，她肚子裡也已經有一個即將出生的孩子了。和小舅鬧了幾天彆扭後，她還是接受了這一切，但是對錶弟的態度始終很冷淡。

湖南妹子從此成為了我的小舅媽，或許是她年齡尚小生的又美，或許是小舅終於再次成家的緣故，全家都很疼愛她。我媽每次回孃家，都要特意給這位弟媳婦帶一份禮物，因此小舅媽和我媽媽也特別親。

由於南北方飲食不同，小舅媽從小是吃白米飯和米粉長大的，而我們這裡吃的是饅頭和麵條。為了讓小舅媽開心，姥姥每次做飯的時候，都專門為她蒸一份米飯。

那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大米很貴，而姥爺也很喜歡吃米飯，但他卻很少吃。家裡的米專供舅媽一個人。

後來舅媽生下一個和她幾乎一個模樣的女兒，非常的靈動可愛，所有人都喜歡的不得了。我那個表弟就更加的受冷落了。舅媽一直不怎麼和他說話，小舅也總是訓斥他。只有姥姥和姥爺還有我媽媽疼愛他多一點。

表妹兩三歲的時候，小舅帶著舅媽和女兒去了外地一城市投奔我爸媽，當時我爸媽在那個城市做生意。

舅媽在家裡帶孩子，小舅和我爸媽一起做二手車的生意。關係再好的親戚一旦有經濟上的牽扯總容易生出事端，小舅和爸爸漸漸地有了矛盾。後來，小舅就和其他人單幹了，還問我媽借了不少錢。

過了幾年，小舅借的錢一直不還，我爸就更有意見了，為此和我媽多次爭吵。我媽在我爸的壓力下開口問小舅要過錢，但是他並沒有還，還很生氣，埋怨做姐的不幫他。小舅媽也跟著生起氣來。他們姐弟的關係一度很緊張。

我媽一直對小舅及他的家人掏心掏肺，小舅的做法讓媽媽有點心寒。雖然在一個城市，姐弟倆也好久不聯絡了。

有天夜裡，爸媽在睡夢中聽到外面有女人的哭聲，他們驚詫地開啟門，發現黑暗裡坐著哭泣的女人是小舅媽。

原來小舅票昌被抓了，小舅媽不知道該怎麼辦，急了一天的她就跑來爸媽這裡求助。她自知這幾年因為借錢的事情和姐姐姐夫鬧的不愉快，所以不好意思敲門，情急之下就坐在門口哭了起來。

媽媽對於小舅的行為很生氣，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還是於心不忍，她擔心小舅媽會因此離開小舅，所以好生安撫了小舅媽，第二天帶著錢去警局把小舅贖了回來。

小舅媽那時也就二十多歲，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她雖然心裡氣惱，但還是原諒了小舅。小舅自知做了不光彩的事情，也安分了一段時間。

之後小舅因為和別人做生意失敗，又陸續問身邊的其他人借了不少錢，但很長時間過去都沒有還，借錢的人都對小舅恨得牙癢癢。

我爸看小舅也越來越不順眼，我媽更是恨鐵不成鋼。已經年邁的姥姥和姥爺在家種地養著表弟，也是對這個小兒子無可奈何。

姥爺和姥姥一共有四個子女，其他三個都老實本分，不知為何唯獨小舅從小就叛逆不羈，總是生事闖禍。

在表妹五六歲的時候，小舅為了躲債，帶著小舅媽和表妹再次去了湖南打工。此時，小舅媽的父母已經因為生米煮成熟飯而接受了小舅。

又過了兩年，小舅和小舅媽生下了第二個女兒。此時表弟已經十多歲了，讀初中的他也開始叛逆，總是不好好學習，姥姥和姥爺又很溺愛這個可憐的孫子，一切都由著他來。

小舅和小舅媽帶著女兒常住岳父母家，很少關心表弟，似乎表弟從一開始就是多餘的人。表弟十五歲那年因為成績不好自己輟學了，小舅就把他接過去在一個汽車修理店做學徒。

表弟慢慢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人也變得沉默許多，逢年過節回來，也不像從前那樣和我們說這說那了。

他17歲的時候，談了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女朋友，掙的工資也交給那個女孩保管。小舅得知後很生氣，怕表弟被人騙，把他大罵了一頓，讓表弟把工資交給他保管。但是表弟拒絕了。

爺倆火氣都湧了上來，小舅一氣之下打了表弟一巴掌。表弟憤怒地離家出走了，卻不成想，他這一走是帶著女孩私奔了，決絕的連電話號碼都換掉了。

也許是積壓在心底的委屈太多太多了，也許是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表弟走後，和所有人都沒有再聯絡，包括撫養他長大愛他如命的爺爺和奶奶。

後來家裡接二連三出了很大的變故，我們都沒有找到這個倔強又狠心的表弟。

表弟走後，小舅也沒有極力去找這個“不聽話”的兒子。那幾年，小舅做什麼好像都不順，身體也出現了各種問題，但他依舊不好好吃飯，大量抽菸大量喝酒。

儘管親戚朋友都有心幫助小舅走上正途，但小舅好像天生就中了魔咒，所作所為總是不按常規出牌。

他欠的那些錢依舊沒有還給人家，年紀輕輕的小舅媽為她生了兩個女兒，屢次原諒他的不羈行為，他仍然沒有好好珍惜。

小舅媽估計早就心灰意冷了，她把兩個女兒交給父母照顧，自己去廠裡打工，對小舅的行為也開始視若無睹。

上天若要誰滅亡，必定讓他先瘋狂。小舅的半生實在是太瘋狂了，他的一意孤行不聽勸最終讓他付出了難以挽回的慘痛的代價。

在小舅四十多歲的時候，他因為身體極度不適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出來了，肺癌晚期。

治療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天他躺在病床上沉思，此時他的身邊無兒無女陪伴（兩個表妹在外婆家，表弟依舊音訊全無），只有小舅媽侍奉左右。

他撥出了久不聯絡的姐姐（我媽）的號碼，開始向她懺悔。這輩子，除了父母和老婆，姐姐是對他最好的人，但是他卻寒了姐姐的心。

小舅對我媽說，過去做錯的他已經無法彌補了，欠她的錢以及欠其他人的錢他也還不上了，只能讓自己的兒子女兒以後幫他還了。

小舅還說，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改過自新，好好做人，絕對不做錯任何事情。

但是已經沒有機會了。或者從前上天給過他很多次機會，他都視而不見……

有一天，媽媽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小舅去世了。我沉默良久。

我想起小舅媽剛嫁給小舅的時候以及她生下第一個表妹的那段時光，親戚們相處融洽，歲月靜好。那個時候我剛讀小學，很喜歡年輕漂亮又親切的小舅媽。

小舅本來已經好不容易擁有了一個美好的開始，為什麼他卻又親手毀掉了這一切呢！當他任性妄為毀滅掉自己以後，卻不知道，他也毀掉了自己的兒女！

小舅離世後沒多久，小舅媽帶著兩個女兒來到了我家，她跟我媽說，她待在那個家裡害怕。她還年輕也不想守活寡，但是拖著兩個女兒也不好嫁人。她懇求我媽收養她的大女兒，也算是給小舅留下一個血脈。

我媽沒有責怪小舅媽，同為女人，她理解舅媽的處境。她同意了。

當年，留在我家的大表妹還不到15歲，這個從小得到大家萬千寵愛的漂亮小女孩，如今失去了爸爸，連媽媽也要拋棄她了。

應該是小舅媽聲淚俱下地提前交代了表妹，在小舅媽帶著小妹妹離開後，表妹並沒有留下一滴眼淚。只是經歷這一場家庭變故後，她整個人變得很沉默很木訥，從前那個活潑開朗愛鬧愛笑的小女孩再也不見了！

已經成家的我，現在能理解小舅媽改嫁，但是無法理解她為何丟下了自己的大女兒！即便是帶著兩個女兒改嫁不便，她也不能一走了之後，再也不聯絡不過問表妹一次啊！

當初小舅媽帶著小女兒改嫁後，據說嫁的城市離我們並不是很遠，但是她換了聯絡方式，也有我爸媽的聯絡方式，她一次也沒主動聯絡過我們，也沒有來看看她養了十多年的親生女兒。

她是決心要和我們這邊徹底劃清界限了，自己的女兒也不要了。太狠心！

後來又過了幾年，姥姥和姥爺相繼因病離世，大舅和大姨還有我媽商量一致，把他們都葬到了小舅墳墓的旁邊。

小舅生前沒能讓父母省心，也沒有好好照顧過父母，現在他們都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就讓小舅好好照顧他可憐的父母吧。

一直到事情過去後兩年，表弟突然回來了，回來的原因僅僅是補辦身份證。

雖然所有親戚都對他很生氣，但是沒有人再責怪他。雖然他對親人們冷血無情，家裡的所有變故卻也不是他造成的。而深究下去，他之所以變得如此冷漠，何嘗不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呢。

如今，小舅已經去世多年，我腦海裡還能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每次想起都無比的痛惜！如果小舅沒有犯下那些錯，如果他能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對待妻兒，何曾會有後來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呢！

只是大道理人人都懂，卻還是有很多人過不好這一生。

謹以此真實故事警示眾人：勿要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很多過錯一旦釀成，將是幾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一意孤行的後果不僅害了自己，也害苦了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