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沒回家過年了？
我，一個八零後，整整15年，將近6000個日子！
算起來快趕上我的青春期那麼長！
一 我的愛
那年，我還沒有大學畢業，在當地衛生系統實習，那是人人期待的五一勞動節，我也滿心歡喜！
未經世事的我，每天端茶倒水的忙碌，難混的事業單位，複雜的人際關係，都讓年少無知的我期待有個喘息的地方！
回家！雖然家徒四壁，但有媽媽在，白米飯泡水吃的也舒心！
從沒想，那個五一改變了我的後半生！
我多麼喜歡我的家鄉，那裡小河彎彎，稻花飄香，從河的一邊踩著獨木橋小心翼翼的走到河對岸，山還依然那麼遠！
我從沒想過要離開我的家鄉！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繁華，只想安靜安穩的過一生！
那天，天很南，風微醺，田野裡都是青草的香氣。我挽著高高的褲管，赤著腳，細細地把每一棵嬌嫩的秧苗拔起。媽媽不太開心，正為我的編制和上崗費發愁，一直都不說話！
相鄰的稻田裡，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閒磕。農村的地間田頭，東家長西家短是消磨時光的唯一方式。
沒想到很快我就變成了話題中心！
做為這個偏僻的貧窮的小山村，唯二（另外一個她爸爸是村裡最富有的）的女孩子，上了大學！是媽媽一滴汗摔八半種莊稼，是一次又一次賣了雞蛋賣大米，是東家借西家湊才湊齊我的學費！
隔壁大哥，正在拿我當血淋淋的例子，教育他那不爭氣的兒女，看看她媽一輩子不捨得吃不捨得穿，供她上大學，不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裡刨？你們好好在東莞幹幾年，哪個比她掙的少？女孩子早晚都是嫁人，賠錢貨…他們一唱一和的嘲笑，像軟刀子刺過來又拉回去！
我分明看見了媽媽的眼淚，我明明模糊了視線，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
我明明聽見上一次因為我家雞吃了他家的麥子，他圍著村子指桑罵槐說我們家是絕戶頭！
我又看見，上次因為稻田放水不公平，媽媽去理論，隔壁四個兒子的大叔，一下子把媽媽推到水溝！而媽媽還死死拉住我，不讓我說話，怕我受欺負，媽媽說人家都是兒子，女孩子怎麼打得過！
我看見，高三時為了複習凌晨四點就在被窩打手電筒備英語單詞的自己。
我看見，大雨傾盆的傍晚，我和媽媽哭喊著拉那拉不動的稻穀，怕被水沖走，又毫無力氣的我們…
我看見那個凌晨三點，一片漆黑的黎明，媽媽哭著叫醒我，走，一起送你爸上山…
我的眼前飄過一萬個，女孩，賠錢貨，沒兒子…
二 我瘋了
那一刻，我瘋了！
我像個瘋子一樣！不，我就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掄著秧田裡滿是泥水的木凳子，衝了過去！猝不及防，四十多歲，人高馬大的男人被我推倒在泥水裡！在泥水四濺的秧田裡撕打起來！
也許他們從來沒想到，從小瘦弱怯懦隱忍的我會忍無可忍！
他想收拾我！
媽媽死死的護住我，她又哭了，說你們欺負我多少年，但是不能這麼欺負一個孩子！
媽媽的軟弱和眼淚，讓我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你有什麼了不起，我上大學沒花你們一分錢，沒偷沒搶，你一個大男人，不是倒插門，你媳婦都娶不上，但凡有點骨氣的男人都不會倒插門，對不起祖宗…死了都不能進祖墳…
一下子刺中了對方的要害！語言的殺傷力往往比武器都厲害！幹農活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在農村倒插門這個事好說但不好聽，輕易是沒人敢當面提的。他一再告饒，讓我不要再提了！聽說因為孩子問他倒插門的事，他在家睡了一個星期，這是後話！
那天我一頭扎進門口的池塘！
衝去我身上的泥水，也淹沒我的哭聲！直到很久很久，累了，乏了！
正午的陽光，晃的人頭暈！我溼漉漉的從水裡爬出來，世界是如此的安靜。
手裡還攥著兩個塘邊撿的鴨蛋，這是一個月的鹽錢。腿上有點疼，一隻大螞蝗吸進去半截，無論你多麼悲傷，該吸你血的東西一點也不會仁慈。
三 我走了
那天，是5月3號。
村裡另外一個女孩子在鄭州，聽說我的事，來到我家，也許是媽媽拜託的。
問我要不要去鄭州散散心。假期結束再回來上班！
媽媽拿出了300塊給我，那是我們的全部身家！讓我出去轉轉！
坐著綠皮火車，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從沒想到，以後這裡會變成我的家，還能遇到親愛的他！
老鄉在瘋狂找工作，那時的人才市場還在順河路，坐公交都不敢問的我只能跟著她。她去面試我在門口等，連按電梯自己下去都怕！她慫恿我也填一個簡歷，試一試！
沒想到面試順利透過，銷售底薪450還有提成，大概能拿800左右。沒見過世面的我一下子就心動了！這比我們主任工資還高，在老家單位天天看人臉色才400塊。要不就試兩天？
八號，我還沒回家，媽媽打電話來，說介紹的親戚說了，我再不回去，人家就沒法給我活動了！我冷靜的給媽媽分析，他幫我們活動，需要錢，上崗費也需要錢，哪個不到位，我都上不了班。我找到工作了，不回去！
媽媽很擔心，也無可奈何，因為湊不到錢是事實。她說你自己鍛鍊鍛鍊也好。多年後才發現我的性格像極了媽媽，雖然經常愛哭，但絕不是軟弱無力，而是柔韌堅強！
四 回家過年是奢望
那是一家醫藥公司，我是OTC專員，推銷一家外資公司剛上的新產品。我的工作就是拜訪藥店，做促銷，協調促銷人員。雖然在老家大家都覺得我靦腆到見人都不敢打招呼。在一個陌生的環境，我居然變成溝通的天才，業績突出，協調能力強，也許我是那種遇強則強的性格。
從小沒有離家的我，一直計劃攢錢回家過年。但是大領導是遼寧的，二領導是廣東的，都需要回家，只有我是河南的。那我必須留守！
一個人在聶莊的出租屋過春節，沒有電視，那時也沒網，平時熙熙攘攘的都市村莊安靜的可怕。我提前去書店花了10塊錢巨資借了幾本武俠小說，那時一本書一天五毛錢，平時我都是借一本還一本，五毛都能買三個燒餅的年代。奢侈一次還跑到緯五路思達超市買了一包喜之郎果凍，一包五香花生豆這都是我平常不捨得吃的零食。我的童年時代幾乎沒吃過零食。
那一年，我的媽媽還生過一場大病，我從公司借了錢，還有我上學也欠下不少錢，我提前寫了信，給媽媽說我不回家過年了，到春天再回去。媽媽讓人捎話來，年過不過都行，她理解，要注意安全！
我不知道第一次沒回家過年，媽媽有沒有哭。反正，三十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看著小說，嚎啕大哭，一半是因為周圍靜悄悄太害怕，其他太多說不清的原由！
…
第二年新專案宣告失敗，河南市場部解散，我一下又成了沒工作的人！十月底，鄭州的天氣冷到人發抖，一起來的老鄉被廣東一個醫藥企業挖走。我連住的房子也負擔不起！快到年底，找工作越來越難。
媽媽去一公里外的村子給我打電話要我今年一定回家過年。我答應媽媽回去，還給她和妹妹買新棉襖。其實我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手裡已經沒有一分錢。
天橋上賣過化妝品，當過送水工，路邊發過小廣告，小區報亭塞過報紙，賣過早餐，商場門口扮過小丑…到春節，手裡還不到五百塊。怎麼回去過年？
第二年我依然沒有回去過年！
所有你吃過的苦，走過的路都會刻在你的人生裡。我相信，付出一定有回報，只是早晚而已。不管多難，對自己比較狠的我從沒想過放棄。
第三年，我終於在一家合資企業穩定下來，又拼又狠，現在想想都覺得那個人不是今天的我。
工作壓力大到每天早上起床要放聲大哭，哭到累了，問自己有沒有退路？你要回老家嗎？不，你不想回去，那就去上班！
每天用表格記錄競爭對手的資料，一個個分析，寫出銷售話術。和競爭企業硬碰硬價格大戰，禮品大戰，促銷活動三天一換，每天下班都是累到腿軟。過去的十幾年我從來沒有12點以前睡過覺，連孕期也是！
那一年，我的銷售業績，河南第二。工作了十幾年的老員工集體懷疑我作弊，不相信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能一鳴驚人。大區經理做為職業經理人，非常公平，拍出我的業績，把我送去三亞，作為優秀員工去參加公司的遊艇遊。
現在想想，像一個土老帽一樣，第一次進五星級酒店，門童給我拿行李，我客氣半天不讓拿，做為內陸孩子第一次看見大海，第一次拿著泳衣去游泳！
那一年春節我拿到人生第一個萬元工資，自己都覺得震驚，那可是底薪只有500元的年代！
第三年，力爭第一的我自告奮勇留下值班，依然沒有回去過年！
也在這一年，村裡人陸續去廣東搞廢品回收，媽媽叔叔姑姑一下子全南下淘金。沒有了可回去的家！
再後來，我買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孩子，像所有結婚的女人一樣，過年都是去婆家。
家鄉終於變成故鄉，變成了記憶中的池塘竹林和聽說已經破敗不堪的舊瓦房！
五 我要回家過年
女兒三歲那年清明節，特別想回家，我給先生說想回老家了！
路邊玩耍的孩子完全不認識我，老家的房子已經塌了，野草長的比房子還高。幾個年長的老人依稀還記得我是這個村子的丫頭，拉著我的手說，應該常回來看看！
在鄰居家借了鐮刀，父親墳頭的野樹已經和我的胳膊一樣粗，我默默的砍去扎手的荊棘，點燃一堆煙花，白天的煙花寂寞的只能聽見聲音，看不見綻放！默默告訴他，我回來了。
少年坎坷時在心裡埋怨過太多次，沒有愛我護我！如今流淚更是為我的年輕父親難過，正是壯年猝然離去，該是如何不捨，本是遠近聞名，萬里挑一的人才，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努力的幫助別人，他又怎能料到命運給他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
未完待續
十幾年後，今年我終於下定決心回家過年，這是在高速上碼的字。上午還在上補習班，四個小時馬上到無名小道，路太顛簸，也無心寫字。左邊不懂事先生正在開車，後面坐著我的女兒和兒子。後備箱裡還有鍋碗瓢盆。奔向只有一戶人家的小村子。路兩邊越來越黑，兒子說怎麼看不見城市呀！他以為農村也有路燈，漂亮的房子，那是農家樂！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