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還在老家居住的時候,每逢春節大年初二,我和奶奶的一個固定行程,是去看大姨媽。
姥姥生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媽媽叫華,大姨媽叫蓮,小姨叫榮。逢年過節,我就只去大姨媽家,因為覺得她最親。
我除了逢年過節去大姨媽家,平時走動也挺勤,她也經常到我家。她每次到我家,都會提一大籃子東西,裡面有胖乎乎的油條、有紅豔豔的大棗、有香噴噴的炒花生,總之有我想象中的各種美味。有時帶捆韭菜、茴香、香菜什麼的,都是才收割的新鮮菜。
我喜歡讓大姨媽到我家,大姨媽一到我家,我就哭著鬧著叫奶奶買糖果去。奶奶不肯掏錢,大姨媽就看不過去說:“別人叫小美哭,來,找我來!”她便從疊了好幾折的手絹裡拿出五毛錢給我,我就跑走買吃的去了。有時我故伎重演,她見我真哭鬧,就親自到街上給我買幾毛錢的熟肉,我吃的時候,奶奶總是用眼睛狠狠瞪著我說:“光精吃,光精吃,什麼時候就不精吃啦?”我聽了才不在乎呢,每次只要見到大姨媽,照樣要。
逝水年華已流去十幾年,我們兄弟幾人一個個成家,大姨也進入了老年。她知道我成家了,還叫表姐淑芳給我送來20元錢,表姐說:“你必須收下,要不你大姨媽就生氣了,跟你斷親呀!”然後,我母親去世,接著大姨夫也去世了。每逢過春節,我依然去看望她。她在我表姐和表弟家輪流住,農村的老宅子留給了表弟,有好幾年冬天她都住在表姐家,因為表姐家的房子有暖氣。
又過了幾年,不知怎麼的,她住在了表弟家。好多年沒來過老家了,我赫然發現,村子已經消失,蓋成了新的商品樓,把姨媽住著的那棟房子襯得更加破舊,菜園也失去了以往的蔥蘢。
大姨媽看見我和表姐領著孩子們進了屋,她高興地說:“哎呀,都來了呀。”她的身子還很硬朗,沒什麼毛病,不像表姐在電話裡說的“老年痴呆”。只是似乎又瘦了,也又老了。
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問問這個孩子的名字,問問那個孩子的名字,過了一會兒,再問一遍,又自言自語道:“老了,什麼也記不住了。”她問的時候,我們都默契地配合著,問什麼,我們就說什麼。
不一會兒,她就開始給孩子們發壓歲錢了,每個人50元。發了一圈兒,看了看我,眼神有些猶疑,似乎在想,眼前的小美沒有把女兒領來,是不是該讓他把壓歲錢給孩子帶回去。
我想起20世紀60年代,我小的時候她給我壓歲錢的情景。那時生活困難,她給我的壓歲錢是兩塊(那會兒的兩塊錢也不少了),那可是大姨媽一家人省吃儉用擠出來的呀!
大姨媽走到我跟前看著我在想著什麼,我伸出手。大家大笑起來,知道我在開玩笑,她也笑著,抽出50塊說:“給你女兒帶去。”
我沒有接,說:“孩子有工作了,就不要壓歲錢了。”
她把那一疊50塊都遞過來,說:“有工作了,掙錢了,就嫌我給的50塊錢少了,這一疊都帶走。”
我當然又沒接,她便又把那疊錢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又開始說話,看得出大姨的心情非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