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一個快三十年未見面的朋友突然聯絡到了我。
這個朋友與我從小玩到大,在我最初的印象裡,他個子不高,人很精明。那個時候,每次他都以一個大哥哥的身份在我面前出現。所以,我十分期待著與他見面!
見面那天,我刻意換了一套衣服,並在縣城的一家酒店挑了個包間。然而,謀面當天,昔日所有美好的一面,都消失在他完全沒有了精神的頹廢裡。
且說那天,我很清楚地記得他穿了一件早些年比較流行的、褪了色的硃紅色夾克 ,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明顯洗涮過的金戒指。
他掏出了一盒硬殼白沙煙遞了一支給我,遞煙的姿勢有點遲緩,呆滯的目光一直盯著我,僵硬的表情裡沒有一絲笑容。怎麼看,都像是因混得不好而有著強烈的自卑感!
他保留了當年的做人風格,一直佔據我腦海裡的精明卻所剩不多。我知道,這些年他過得並不好!
我給他倒了一杯酒,他看著滿了酒水的酒杯,又看著我。他說他不喝酒,前年動過幾次手術,醫生說不能喝酒。
這是他的原話,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我。這場面像極了電影裡愚蠢的、生怕不能暴露身份的臥底,目光好久都不曾挪一下,看得我有點發毛。
我無閒顧及與他在言語上的客套,只是傻傻地給他一個微笑,就這樣草草結束了這場期待已久的“盛宴”。
出來酒店,我們沿著街道又走了很長一段路。他揹著沉重的老式牛仔包,低著頭,抬頭的時候總與我的目光時不時碰撞。他話不多,也很少主動找我說話。
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該聊些什麼?因為那種場合我壓根就找不到合適的話題與他交流。兩個大男人就像傻子一樣,就那樣要麼肩並肩、要麼一前一後就這樣默默無聲地走著。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是多麼的尷尬!
他從小沒了父親,母親改嫁後也在十年前去世了。由於家境較差,也沒讀過幾年書。他大我幾歲,至今四十多歲了仍然獨自一個人生活。
以前的他是個話匣子。這次見面,本以為會有些客套話,卻不曾想,生活的殘酷連他最後與友人寒暄的勇氣都被現實的社會磨掉了。
我瞭解他的過去,卻無從理解他的現在和未來。自始自終,我只能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與他相處,且至今日,這個‘朋友身份’的背後,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無從適應!
離別時,我以一個老朋友的姿態與他握手道別。他握住我的手,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彷彿是狠下心來的舉措,向我開口借幾千塊錢。
整個過程就是這樣,從見面到吃飯到開口借錢,大概也就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對於曾經的歡笑與友情,我們中間隻字未提。
我不知道這麼多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冷眼、譏諷、嘲笑和被欺凌,或許一樣都沒被落下。
這次,他殫精竭慮地思索,便是如何開口向我借錢。而唯一的籌碼,竟又是年少時的那段誰也不曾提及的美好的年少時光!
驀然間,我才恍然大悟,他一路神情緊張而又有點驚慌失措的目光。那是在告訴我:倘若我對他有一點點嫌棄或不屑,從我的眼裡一旦讀懂,大概他是不會開口借錢的。
我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從精明活潑的夥伴到膽怯懦弱的貧困友人,儘管我與他一樣生活並不富有。我嘗試過借錢的痛苦,懂得無助時憋在心裡的內傷,隨時會刺穿一個人昂首挺胸的勇氣!
走向社會的這些年,我深深懂得:私交甚好的朋友不少,彼此也都有一些經濟上的來往。借錢給一個經濟條件好的朋友,那是在為自己日後的困難積聚人情,充其量是錦上添花。而借錢給一個窮困潦倒的朋友,那才是雪中送炭!
即便日後永遠沒了聯絡,就當一切只是緣來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