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過年回家,可能對於社交恐懼症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大型的災難現場。我們需要和那些一年都見不到一面的並不熟絡的親戚朋友分享彼此的生活,恭恭敬敬的聽取他們對我們的人生建議,並表示自己來年一定努力“重新做人”的決心。
今年我也是排除千難萬難,終於回到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城市。雖然環境卻逐漸變得陌生起來,但這裡還是有我最熟悉和親近的人。
到各位長輩家裡串門,聽他們聊家常是一項必備的活動。聽他們說起三十多的表哥A為什麼還不結婚,馬上要結婚的表哥B為什麼一定要娶一個他們眼中“並不合適”的女生,已經生孩子的表姐C的婆婆一點都不幫忙帶孩子。
這些家長裡短的事情,一般我也就聽聽罷遼。但今年越聽越不對勁,他們似乎已經將自己對於晚輩孩子的生活的“意見”,切實的轉變成實際的行動,企圖用自己作為長輩的“為你好”的熱心腸,改變晚輩的生活軌跡。
那個不結婚的表哥A,七大姑八大姨已經給他介紹了不下於20個女朋友,奈何A反應很消極,甚至都躲著不接長輩的電話,更別提出去見面了;那個馬上要結婚的表哥B,這些長輩已經用盡洪荒之力向B證明他的選擇未來將是多麼的錯誤,講這個女孩子家庭條件、人品、工作能力樣樣都不是他最優的選擇,表哥B的拉鋸戰游擊戰打了5年;已經生孩子的表姐C,親戚們雖然陪著她數落婆婆,自然也不會真的伸手幫她帶孩子,反而讓她對自己的婚姻產生了更深刻的懷疑。
我們常說,兩個女生友誼開始於彼此互相分享秘密。難道親情需要以突破他人生活的邊界作為開始嗎?
我不能簡單定義這些長輩的“關心”是多此一舉、是對他人生活的干擾,但也不能認為這樣的行為就是完全合理化的。“血濃於水”是我們自古以來引以為傲的緊密的家庭關係。相比於歐美國家更推崇個體的獨立與自由的文化,我們對於家庭關係的重視與依賴,在某種程度上也更加促進了家庭關係的穩定(不要槓我說離婚買房[旺柴]),也有助於整體社會的穩定。
但是這種重視與依賴,卻好像將我們的自由劃開了一道口子,親戚打著“熱心腸”的建議和評判全都湧了進來,干擾和分散著我們內心的秩序與平和。甚至很多時候把我們推到了不聽話就是對長輩不尊重的尷尬境地上。
中國的家庭關係中,最常見的就是“犧牲感”這個詞吧。他們認為自己到處託關係的給表哥A介紹物件是“為他的幸福”在付出;認為自己干涉表哥B結婚是“為了他婚後不後悔”在付出;認為自己跟著表姐C抱怨婚姻是“體現自己的同理心"在付出。
這種不考慮自己的付出,讓他們換取了一種東西——道德資本。擁有了這種資本之後,一旦對方沒有給予自己所期待的反應和回饋的時候,那麼對方會被暗暗的推向了"不道德”的位置上。他們不追求“我比你強”,也不追求“我比你好”,他們追求的是“我都這麼好了,你一定要聽我的”。
如果說透過先犧牲自己付出自己來獲得關係中的主導權,倒不如說他們演了一場苦情戲,徹底的把自己掛在了對方身上,交出了自己的決定權。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用這種道德資本,穿透了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界限——對獨立選擇的尊重。
這種界限,哪怕是再“血濃於水”的感情,都值得我們共同去維護。因為消除了界限,我們換來的並不是親密,而是共生。共生並不是獨立個體的結合,而是徹底的合二為一,他們透過消除彼此之間的差異來達到絕對的融合,這兩個人必然已經失去了自我,他們一方只要沒有達到另一方的期望,就會對這個整體造成致命一擊。而親密關係,卻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他們並不要求彼此達到自己的目標,而更多透過求同存異來保留各自的獨特之處。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好奇,如果自己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我會在他們身上投射出自己的犧牲感嗎?會不會也像這些親戚一樣,用自己的想法判斷出什麼是對他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讓他頂著“不孝”的壓力強迫接受我的選擇。
我想,如果現在作為“晚輩”的我,不能守護好自己說“不”的權利,經常作出不屬於自己的選擇,甚至會自欺欺人的將“不是自己的選擇”洗腦成為“這是我的選擇”,那很有可能,今日的“受害者”會成長為明日的“施暴者”。如今的這些天天喊著“我是為了你"的親戚,可能他們在年輕時,並不允許做出”我是為了我自己“的選擇。所以順著這條”自我犧牲"的道路,他們自然會成為下一個用自己的犧牲去要求別人犧牲自我的人。
說來也簡單,在周圍的環境與文化越讓我們壓抑自己的需求和情感時,我們越要將滿足自己放在第一位。也許我們,是解開中國家庭中“犧牲感”無限迴圈的一代人。不必用犧牲自己去討好別人,也不必用犧牲自己去剝削他人。
先要愛自己,才能愛別人。我們決定自己的生活,自然也給親人與愛人留下決定他們生活的空間。這樣解釋下來,這句爛大街的話可能也沒那麼諂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