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越是久遠，心越沉，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那年，我隨母親趕了年集，她糴了麥子，我擁有了鞭炮，是長那麼大，第一回趕集，第一次有了屬於我的鞭炮。

你說，能不高興嗎？

我不是愛炫耀的孩子，把母親給買的鞭炮藏起來，想著放鞭的日子，想著放鞭時叫上要好的夥伴，那天，我是帶著甜蜜入睡的，那一夜，肯定是睡的死小狗子似的，這是媽媽說我的話，所以記得。

可是，媽媽卻不知道，就是她帶我去的那一趟集，我的好奇心，想再去集上的慾望，更強烈了。

我心裡醞釀著，再去趕集，去鞭炮市，好好過一下鞭炮的癮。我知道，和媽媽打招呼的話，肯定不行。所以，偷偷的去，是唯一的選擇。

我去了，沿著走過的路，跟著趕集的人，嘣嘣跳的心，一雙驚恐的眼，躲著熟人，想著鞭炮市上的爆響聲，獨行的我，終於到了集上。

我被人群擁擠的離開了地面，人被裹挾著往前、往前移動著，在人最多的地方，我實在掙扎不動了，在就要被擠倒的那一刻，幸虧有一隻大手，提著衣領把我拽了起來。驚恐萬狀的我，在人群中顯得那麼弱小，無助。

突然，耳朵聽到了鞭炮聲，我知道鞭炮市快到了，好奇心和慾望驅使著，我不顧一切的往前擠著，後來竟然能在人縫中穿行起來。原來，已經過了最擁擠的地段，我一下子竄入了夢寐以求的鞭炮市。

鞭炮聲，震耳欲聾，叫賣聲，不絕於耳。熱鬧的場面，讓我立刻興奮起來。感覺眼睛都不夠使了，耳朵也不夠用了，我隨著看熱鬧的孩子們，哪裡鞭最響，就湧向那裡，哪兒叫買聲最高，就跑向那掛大車，因為，叫賣聲中，準有一掛，甚至幾掛的鞭要燃放，孩子們的眼睛，緊緊盯著長竹竿上爆響的鞭炮。

臨近年的最後一個集，鞭炮主們都想著法的甩貨，放鞭，叫賣，降價，攤主間互懟，對噴，貶斥，甚至笑罵，所有的手段都會用上。

買鞭的人，聽夠了，看足了，非等到快散集才會買，任憑鞭炮主叫賣，引誘。

一掛又一掛的鞭燃放著，炸響著，終於，壓軸的二踢腳登場了，地上悶聲如雷的轟響，竄天時劃空的銳聲，天上的一聲脆響，炸出一團灰白的硝煙，滿天的紙屑，在藍色的天幕上消散著，飛落著。

一大群的孩子們，雙手捂著耳朵，側著身子，歪著頭，斜著眼，瞅著一掛鞭快燃盡的時候，就一哄而上了。爭搶沒有響的“滅芯子”，或是悶了的實芯子，還有被炸掉後沒響的殘鞭。

我被這樣的大場面震撼了，也真正見識到了孩子們的勇氣，男孩的野性。那些衝上去最快的孩子，也有被炸了手，破了臉的時候，我卻沒聽到哭聲，倒是看到了一張張得意的臉，一雙雙高舉起“戰利品”的手，在宣示著他們勇士般的驕傲。

我看著他們，總也沒有衝上去的膽量，我心裡產生了對自己怯懦的鄙視。

鞭炮聲疏落了，硝煙就要散盡，人群逐漸退去，嘈雜聲沒了，集也散了。

我已經沒了來時的興奮，看熱鬧時的享受，只感覺耳朵嗡嗡的轟鳴聲，當我想到該回家的時候，飢餓感隨之而來了，我從散集的街道上走著，看見收拾攤子的主人們，大聲的說笑，大口的吃著就近買的燒餅果子。我餓到了極點，卻不敢直視，低頭默默的走了過去，因為，我身無分文。

回家的路，好像比和母親來時遠了好多。但是，我還得堅持走下去。

離家近的橋就在前面，我卻害怕起來，路上偶有的行人，散集後急著趕回家的攤主，有的擔著挑子，有的推著小車，還有套著牲口的大車，從我的身後趕上了，又走過了。

太陽已經到了身後，路過那座橋時，我的腳步更緩了。擔心，讓我已經忘了飢餓，我不知道回家怎麼向母親交待我一天的行蹤。

高高的家宅，聳入雲的家槐，灰白裂縫的木門，低矮陳舊的土房，朦朧的夜色，張望著的母親，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我真的走不動了。

…………

我被一隻大手抓了起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腿如同斷了般的疼，我嗷嗷的大哭起來，急切的呼喊著媽媽……

母親把我抱在懷裡，她的一隻手，使勁的捏著我抽筋的腿。當我睜開眼時，黑漆漆的夜，深深的，我的臉上有了母親的一滴淚。我的身子被抱的更緊更實了，我已經貼在了媽媽的身上，母親的體溫，迅速傳遍了身心，我沉沉的睡著了。

那一年，我的那掛鞭，一直沒有燃放。

那一年以後，我再也沒去過鞭市。

至今，我對鞭炮，並無貪戀，可是，我的心裡依然記得，那遠去的鞭炮聲。

寫於二零二一年二月八日

庚子年臘月廿七

散文《遠去的鞭炮聲》，是《趕年集》的續篇。記敘的是我跟隨母親趕集後，因為好奇和慾望，偷偷去趕集的過程，雖然沒有什麼奇遇後果，卻也給我的心靈留下了一塊疤痕般的印記！

願你讀來有思……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