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網上關於“拉姆”、“馬金瑜”遭受家庭暴力的新聞，心底莫名地抽動，不由想起爸爸家暴媽媽的的那些“陳年舊事”。
這些事情我一直埋在心底，不願意對別人說，不是因為不夠勇敢、不夠坦誠，而是怕說出來也只不過被當作飯後談資，無關痛癢罷了。
自己經歷的那些傷痛，別人未必體會。但是我今天選擇寫出來，不是為了蹭熱點、博眼球，只是從一個孩子的角度，在親眼目睹爸爸家暴媽媽的那些事後，能給孩子產生什麼心理影響。在此，奉勸那些施暴者們，如果真為了自己孩子健康成長，就停止你那冷血的心靈和殘酷的雙手，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好好生活。否則，就請放手，還彼此一個清淨。
接下來的故事有點長，還請大家耐心地讀完。
爸爸和媽媽的婚姻是姥姥促成的，媽媽的悲劇也是姥姥造就的。80年代初，本來媽媽可以選擇去銀行接替姥爺的班，到城裡落戶紮根，但是由於姥姥的反對和堅持，媽媽沒有去成。
原因是，爸爸和媽媽已經戀愛了，姥姥不想棒打鴛鴦。更主要的原因是，姥姥看上了長相英俊、勤勞能幹的爸爸（戀愛期間，爸爸經常幫沒有兒子的姥姥幹活，很討老人家喜歡），不想讓媽媽一走了之，做對不起爸爸的事。儘管那時爺爺家窮得叮噹響，但是姥姥不在乎。
姥姥估計看走眼了爸爸，她沒想到老實英俊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固執、倔強、古怪、冷酷的內心。爸爸和媽媽結婚的一年內生活還算和諧，那時生活條件差，奶奶偶爾會偷偷地煮上一個鵝蛋塞給爸爸。爸爸每次都不捨得吃，瞞著奶奶給媽媽。現在每次媽媽跟我說起這件往事的時候，眼裡都閃現出一絲絲幸福的光彩。也許，這是她唯一值得懷念爸爸的好的地方吧。
我出生時媽媽還在地裡幹活，生下來只有4斤多，早產，鄰居都說養不活。奶奶覺得我是個女孩，連看都不看。
媽媽一個人坐月子，自己照顧自己、照顧我、洗尿布。聽媽媽說我很難帶，每天晚上哭鬧，吵得爸爸睡不著覺，他就氣得暴跳如雷，拿起還在襁褓中的我就要扔。媽媽每次極力阻攔，然後就是和爸爸吵架。也許爸爸也重男輕女，嫌棄我是個女孩，從那時候起，他就跟媽媽過上了吵吵鬧鬧的日子。
從我記事起，就害怕爸爸。他目光如炬，臉上整天沒有笑容，說的話很生硬，總是讓我往後躲。偶爾跟我開個玩笑，也會把我弄哭，每次我都藏到媽媽身後。
記得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回家第一次做飯，因為個頭實在太矮夠不著灶臺，就蹲在灶臺上刷鍋，被爸爸看見了，他不僅沒有表揚我，還大聲訓斥罵我。我委屈的眼淚嘩嘩往下流，媽媽心疼地朝爸爸理論，爸爸不聽，反而跟媽媽大吵一架。
我覺得爸爸就是在家裡沒事找事，看到我們歡聲笑語他就來氣，朝我們撒火。但是他對外人就很和氣，也樂於助人，常常讓鄰居誇讚。爸爸是個活生生的兩面派，不懂得為啥非要朝自己家人置氣，也許是生不得志，也許是重男輕女，爸爸總是一副抑鬱的樣子。
媽媽連續生了三個女兒，爸爸臉上更掛不住了。在我6歲以前，我和兩個妹妹就沒梳過小辮，一律光頭，給我們剃光頭的是爸爸。每次頭髮長出來，他不顧我和妹妹的哭喊，強行按住剃光，然後去哪都帶著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三個兒子。爸爸也滿足了虛榮心。直到上小學，我才第一次有了小辮子，滿心歡喜地在同學面前甩小辮玩。
那時候，爸爸經常跟媽媽吵架，不分白天黑夜，也經常動手。我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晚上睡覺都要豎起耳朵，生怕媽媽又要捱打。雖然我保護不了媽媽，但是能去鄰居家喊人阻止爸爸。
印象最深的一次半夜，不知爸爸又因為什麼事和媽媽吵起來了，爸爸對媽媽拳打腳踢，媽媽力量單薄，打不過他，只好護住自己的頭部。我和妹妹哭喊著求爸爸讓他住手，爸爸不予理睬，他發狠地操起板凳就朝媽媽砸去。我和妹妹死死抱著爸爸的腿，不讓他動，用盡力氣阻止著發狂的爸爸。可是我和妹妹卻被爸爸踢了很遠，板凳直接砸中媽媽的大拇指，骨折了。
那件事後，媽媽徹底灰了心。起先她還顧及我們幾個，寧願跟爸爸將就一生忍受他的暴脾氣，也不想提及離婚一事。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媽媽徹底絕望了。她帶著最小的弟弟回到了姥姥家，下定決心要跟爸爸分開。
我心裡也很難過，雖然希望爸媽不要離婚，一家子吵吵鬧鬧的總歸在一起，但是又不希望再次看到媽媽被打。誰能想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跟媽媽說的話是，如果媽媽沒生下我們，而是去了城市銀行工作，那該多好啊，就不用受罪了。
我當時的想法是，只要媽媽不用忍受暴力，我寧願沒有自己，寧願媽媽離家遠遠的。媽媽聽了，哭得像個淚人。
那幾天我們姐妹幾個跟爸爸一起生活，心裡特別思念媽媽，想讓她回家，又不希望她回家，整天膽戰心驚地看著爸爸的眼神。爸爸礙於臉面讓我獨自去姥姥家請媽媽，可是姥姥把我趕了回來。最後的結果是，爸爸登門道歉，媽媽因為實在捨不得我們又回來了。
家暴有一次就有無數次。後來的事實證明，爸爸沒有改過自新，他還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就跟媽媽吵架、打架，我的整個小學時期都是在擔心受怕中熬過來的，經常在晨讀的時候莫名流淚，下課期間趕緊跑回家瞧瞧媽媽是否又捱打。
我們姐妹也害怕爸爸，每次叫他都怯生生的，生怕犯了錯被他用鞋底抽。爸爸在家哼一聲，我們都大氣不敢出，平時跟他就是零交流。爸爸的眼神能殺死人，不小心做錯了事或說錯了話，他的那雙大手劈頭蓋臉就下來。吃飯的時候，他偶爾加個菜給我，我都不知道他是真對我好還是下秒即將發生什麼。爸爸陰晴不定，我們都捉摸不透。在這樣的環境下，我變得像爸爸一樣敏感多疑。
後來爸爸慢慢喝酒，非常嚴重。他認定的死理任誰都拉不回來，因為他這個臭脾氣，兩個姑父都被他打過。似乎沒有人能勸服他。家裡酒瓶堆積如山，他曾經酒精中毒過一次，好不容易搶救過來了。媽媽為了我們幾個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淚，她獨自承受了太多。
大約我9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又吵架了。那時候家裡的一頭豬殺了，媽媽做了一桌子菜，爸爸跟幫忙的鄰居在一起吃飯。媽媽在廚房忙活完，還送了一些東西給鄰居，期間一句話都沒說。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我媽媽有點反常。我跟在媽媽身後寸步不離，她剛從鄰居家回來就倒下了。我撕心裂肺地大喊，爸爸和鄰居聽到後趕緊跑過來，把媽媽送到了醫院。有人從廚房翻到了裝安眠藥的空盒子。
原來，媽媽已經生無可戀了。她連我們姊妹幾個都打算放棄，不再眷戀這個家，不再忍受爸爸的暴力。媽媽打算以死解脫，臨走也沒打算交代幾句。我從未感受過如此孤獨、害怕，我每天望著醫院的那條路，期盼媽媽能活著回來，眼淚都流光了。在媽媽住院的那些日子，我和妹妹們天天折千紙鶴，渴望媽媽順利康復。
媽媽回家後很長一段時間一句話都不說，眼神呆滯。爸爸反而勤快地收拾家裡、做飯，對媽媽似乎溫柔了些。我更是寸步不離媽媽，生怕她再尋短見。晚上睡覺死死拽住媽媽的小腿、抱著她的腳，那種感覺就像是要緊緊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媽媽說，經歷過這場生死後，她也看開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得呵護我們四個孩子好好長大。媽媽自殺那件事後，爸爸似乎消停了不少，以後吵架，媽媽也當仁不讓，不會再任憑爸爸打罵了。
後來我上了高中，爸爸酗酒更厲害了，他也不去打工了，整天在家裡忙活那幾畝地，然後就是喝酒。爸爸不懶，但是就是不願意出去掙錢了，至於什麼原因，一句話說不清楚。沒辦法，媽媽只好去鎮上紡紗廠打工，三班倒。
那段時間才是媽媽煉獄的生活。她每天起早貪黑地掙錢，還要回來給爸爸做飯、做家務，稍不如意就被爸爸打罵。尤其是半夜下班回家，爸爸喝得酩酊大醉，故意鎖著門不讓媽媽回家；媽媽上了一夜的班，白天想休息一下，爸爸就故意敲鑼打鼓、大罵不止。還在外面敗壞媽媽的名聲，說她在外面整夜不回家，不知道跟哪個男人有什麼。好在鄰居心裡明白，都不搭理他。他們還勸誡爸爸，一個大男人在家光喝酒不出去掙錢，人家YY的媽媽三班倒地掙點辛苦錢，你不在家做飯、做家務就算了，還到處造謠，算個男人不。
更過分的是，爸爸不僅不讓媽媽回家，還強行脫掉媽媽的衣服，死命往門外拽。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輩子遇見爸爸，簡直就是媽媽的噩夢。媽媽忍受的很多委屈都沒有給我們說，怕影響我們的學習，怕我們為她擔驚受怕，更為重要的是我們也無力改變什麼，徒增煩惱罷了。
媽媽一輩子受的苦太多了，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我們姊妹連水果都吃不起。媽媽每次都能從集市上買回來便宜的散了架的葡萄，還有樣子難看、有瑕疵的蘋果。每到深秋，媽媽就去其它種植蘋果樹的鄉鎮撿蘋果，往往都是人家蘋果摘完了，偶爾樹上遺留幾個，媽媽把它們撿回來給我們吃。媽媽把蘋果收好放到箱子裡，聞著滿箱的蘋果香，我們開心地笑，因為有好長時間能吃到水果了。
媽媽為了我們總是想方設法弄到吃的，沒有多餘的錢買，就晚點去集市買人家挑剩下的，往往幾塊錢能淘來一堆好吃的。我覺得媽媽是偉大的，既能幹又聰明，我們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她親手做的。我沒法想象，如果媽媽離開我們，我們該怎麼生活。爸爸的壞脾氣，讓我們和媽媽感情更加深厚，也更加依戀媽媽。
每到夏天，媽媽都會摘蘆葦葉子賣錢。不管天氣有多麼炎熱，不管太陽怎樣炙烤著大地，媽媽都是凌晨四五點出門，帶著蛇皮袋，揹著幾個饅頭、洋蔥和一壺水鑽到蘆葦叢裡，一整天不出來。直到傍晚太陽落了山，媽媽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家。那時蘆葦葉一斤1毛錢，媽媽最高的時候一天能賣150元。就是靠著這股子毅力，媽媽供著我們讀了書。
每到插秧的時候，媽媽一個人把家裡的3畝多地快速插完，然後再去其他需要的家庭插秧，一畝地給到50塊錢。在我的印象中，媽媽永遠是不知道辛苦勞累的，一天到晚忙活掙錢。反觀爸爸呢，就在家裡捯飭捯飭，哪也不願意去，只跟他的一幫狐朋狗友一起喝酒、鬧事。媽媽為了清淨，一個人在鎮上租了房子打工掙錢。
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妹妹打電話給我，哭著說媽媽又被爸爸打了。我心裡如螞蟻般噬咬，哭著發著狠地想回家找爸爸算賬。好不容易捱到週末，我趕緊買票回家。媽媽正在紗廠上班，我直接來到廠子。媽媽出門看到我後有些驚訝，然後看著我不說話，她疲憊的臉上盡顯憔悴，黑眼圈尤其明顯，頭髮斑白不少。這才40幾歲的人呢，忽下老了十幾歲。我看了心疼、怨恨、委屈，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嘴裡囁喏著說不出一個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往下掉。
我就那麼模糊地看著媽媽，媽媽也瞬間哭了起來，滿臉的淚水，她什麼也沒說。我們母女好像彼此心靈相通，心裡縱有千萬句話要訴說，可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就那麼流著眼淚互相看著對方。這種情景再也沒有經歷過，那是心痛的感覺。許久之後，我不再委屈，才抱著可憐的媽媽痛苦哭一場。
後來，媽媽實在忍受不了爸爸的折磨，就去外地打工了，掙的錢也如數寄給了爸爸。爸爸並不滿意，不是嫌棄媽媽寄的錢少了，就是埋怨媽媽沒法在家幹活了，總之很多借口。我們幾個除了很想念媽媽外，又覺得媽媽的離開是正確的，不用在家受爸爸的氣了。
媽媽出去打工就是十幾年，每到農忙和過年才回家。爸爸在家酗酒十分厲害，腦子也不清醒了，說話做事十分糊塗。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晚上咳嗽的睡不著覺，凌晨四點多鐘就要咳醒，然後起來喝酒。媽媽勸爸爸去醫院檢查身體，可是他害怕不去。他心裡也是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的吧。
我們不再埋怨爸爸了，看他佝僂浮腫的身體，心裡莫名的心酸、心疼，以前可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他對媽媽做的一切，似乎在他身體垮掉的那刻，我就已經原諒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血濃於水，我能怎麼辦呢。
爸爸的脾氣似乎緩和了，也許是年紀大的緣故，又或許是喝酒傷身，力氣總是軟綿綿的，他也打不動媽媽了。爸爸對媽媽不再嘮叨、打罵，而是粘著媽媽聊天說話，他好像害怕孤獨。
自從我們姊妹在外地工作成家後，家裡就剩下爸爸獨自生活了。我想，他一個人在家肯定是感受了無盡的孤獨，所以怕了，求媽媽不要出去打工。媽媽曾經把他帶在身邊，邊打工邊照顧，可是爸爸酒癮一上來，就惹得周圍同事怨聲載道。最後只好讓爸爸回了老家，妹妹嫁得近，經常回家照顧下他。
也許這是爸爸受到的最大懲罰吧。年輕的時候讓媽媽受盡了無盡的打罵，年紀大了卻要承受這無盡的孤獨。爸爸最後一次送媽媽去打工時候，拉著媽媽的手，像個孩子似的哭泣，嘴裡說著可能見不到媽媽之類永別的話，求媽媽不要走。媽媽也很無奈，一邊是無法照顧自己的丈夫，一邊是需要用錢的家。權衡再三，媽媽最終狠下心離開，繼續打工。
爸爸最終又在家孤獨地過了半年，因為一場發燒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造成了永久的遺憾。
爸爸曾經犯下過錯誤，我恨過，但是也可憐他、心疼他，似乎又理解他。他有男兒的自尊，不過卻糊塗地活了一場。媽媽和我們早已經原諒爸爸了，他也受到了懲罰，這比對媽媽家暴造成的傷害要殘酷得多。
如今媽媽年近60，還在外地打工，家裡早已經荒廢。前兩天我們勸媽媽回閨女家過年，她死活不肯，為了掙那點加班費，寧願留在外地。媽媽勞累了一生，讓她賦閒在家反而不習慣，我只希望她身體健康，能夠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歲。
一個人無法選擇出身，原生家庭造成的傷害和心理影響是一輩子抹不掉的。由於我們從小生活在被家暴的環境中，心理總是敏感和多疑，幾個姐妹脾氣性格都比較倔強和急躁，說話特別剛和直接，有時候讓人聽了心裡不舒服。弟弟呢，性格則比較軟弱，從小就立志不會成為像爸爸那樣的人，所以長大後對待女孩子就特別溫柔。
我的脾氣性格跟爸爸最像，倔強、自尊、好強又認死理不聽勸。媽媽有時候無奈地說，你怎麼越來越像你爸不通人情呢！我自己也發覺了這點，其實每次對家人說得那些傷害的話，並非自己的本意，明明心裡不是那樣想的，卻非要講出違背內心的話。我漸漸驚覺，爸爸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的心理呢，只是想得到家裡人的足夠重視和關心罷了。
有時候特別羨慕老公和公婆的關係，他們的相處那麼和睦、安靜，講話從來不是充滿火藥味，而是輕聲細語、有商有量。老公和公公既是父子又是朋友，公公婆婆感情和諧，經常一起出入買菜、做飯。我在他們一家的相處中看到了家庭本來該有的美好樣子，再細想自己成長的家庭，滿目瘡痍、支離破碎、不忍回憶，我失去了一個多麼美好的童年。
我會努力給我的孩子經營一個幸福和諧的家庭，不會讓他再受到類似我那樣的遭遇，希望他在這樣美好的家庭裡快樂成長。這也許是我給孩子的最珍貴的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