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屋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座落在羊馬河畔,小村莊周圍全是綠油油的田地,村莊東面一片田地緊挨著的,就是羊馬河,河兩邊都是大片肥沃的河灘地,應季可種玉米、蔬菜、甘蔗、花生等農作物。
在老屋,我度過了最純真無邪、天真爛漫的兒童和少年時代,也是我獲得榮譽最高的地方。記得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被學校評為縣級三好學生,我的班主任把班上同學組織起,敲鑼打鼓地把三好學生的獎狀給我送到家裡來,當時在我們這個小村莊確實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成了同齡人羨慕的榜樣。
老屋有四間房,爺爺奶奶一間,爸媽一間,還有一間堂屋和一間灶房。爸媽的房間放了兩張床,我們三姊妹睡一張,哥哥擠在爸媽床上,二姐擠在爺爺奶奶床上。
記憶中最深刻的是我家屋前的兩排竹籠,長得鬱鬱蔥蔥,中間一條路通到外面。夏天的時候,兩排竹籠翠綠的葉子在空中交匯,相互糾纏,親密無間,像是一排大傘,把陽光全部擋在了外面,這裡是大人們乘涼、聊天的地方、也是孩子們做作業、捉迷藏、聽蟬鳴、粘蜻蜒的天堂。
每逢暑假,河灘地裡的玉米收穫了。鄰居們都喜歡把曬乾的玉米搬到這裡來搣。大人小孩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個圓形的挑篼旁邊,大人用十字改刀將玉米棒子戳一排下來後,小孩用手隨著那排就開始搣,邊搣邊談天說天,笑聲似海浪,一浪蓋過一浪
聊著天搣著玉米,玉米粒隨著手指跳躍到挑篼裡面,時間在指逢間飛快流逝。當挑篼裡的玉米粒壘到快一半的時候,大人就拿到曬壩裡去鋪開了曬起,然後又換回半挑篼玉米棒子,接著搣......孩子們細皮嫩肉的,搣不了一會兒就喊手痛,便跑出去玩一會兒。由於外面太熱,或者爹媽的一陣吼,又乖乖地回來繼續搣。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手被玉米籽磨得紅紅的,用力不當的孩子還會起小泡呢,睡覺時會隱隱作痛。
老屋後面有一條小溝,溝裡的水清澈見底,小魚小蝦都看得清清楚楚。城裡的表哥每逢暑假都要到我家玩耍,要我們比賽跳小溝。我哥哥和表哥一下就跳過去了,二姐猶豫了一下也跳過去了,然後我家的小黃狗看著他們一個個地跳過去了,也一躍而起,“嗖”地一下跳過去了。我當時可能就七、八歲吧,小溝雖然不是很寬,可是夏天的水很大、水流也很急,我試了半天也不敢跳,小臉漲得通紅。
我表哥見我不敢跳,就取笑我說:你個膽小鬼,連狗都當不得,你看狗狗都跳過來了。我媽在不遠處聽見後,就笑話我表哥,說他小傻瓜。我起先還覺得莫名其妙,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表哥他們也跳過去了,他不是說自己也是狗嗎?
後來這個笑話我們笑了好多年,每次他逗我的時候,我就笑他是狗。從此以後,表哥說話就小心翼翼了,再也不敢嘲笑我了。
有一件事讓我特別生氣,因為表哥是成都大城市長大的,吃不慣我們的粗糧。爸媽給他特別待遇,另煮香噴噴的白米乾飯!那個年代的飯是真香啊!現在還能記起那個味兒。而我們就不可以講特殊,不喜歡吃也得吃,沒有選擇的餘地。
由於我家小孩多,我們姐妹弟兄五個,只有我爸媽和爺爺掙工分,奶奶在家帶小孩和做家務。糧食是按照工分來分配的,我家的工分也少,因此,每年我家的糧食都不夠吃,至少欠缺半年的口糧,要靠東家西家去借粗糧度日,大家都不富裕,能借回粗糧都不錯了。
我們起碼半年的時間吃玉米饃饃、高粱饃饃、小麥饃饃,或者紅薯、洋芋。高粱饃饃是最難吃的,顏色也不好看,每次表哥看我們吃高粱饃,都取笑我們像“吃S”,還做出嘔吐狀,而他,就被允許和我奶奶一起享受米飯或者喝稀飯,這是我家的特權,把我們幾兄妹嫉恨得牙癢癢的。
老屋的右邊緊挨著一片小樹林,樹林裡有幾座墳,據說專門用於安葬鄧家死去的親人,所以叫“鄧家墳塋”。小時候經常聽別人說墳塋鬧鬼,也不知道“鬼”是個什麼東西,總之就害怕。一聽說有鬼,就嚇得到處躲藏。我們幾姊妹到晚上的時候,只要爸爸媽媽沒有回來,我們誰也不敢去臥室睡覺,再困也不敢,大家就擠在灶房的燒火板凳上打瞌睡。那時候總有幹不完的活,爸媽總是很晚才回家,也不知道爸媽黑燈瞎火的怎麼還看得見幹農活,現在才知道那是生活的艱辛所迫。
自從分田到戶後,我家的日子才慢慢好起來,哥哥姐姐可以幫著乾點農活了,爸爸頭腦挺靈活,空閒的時候還做點小生意。有點積蓄後,我爸把老房子拆了重建,增加了兩間房,遺憾的是把房前的兩排竹籠挖掉了,前面還用籬笆圍了一個大天壩,因為生產隊分的曬壩不夠用,麥子、穀子沒法晾曬。還好,籬笆門的旁邊,留了一個幾平米的正方形小花園。城裡的姑媽給我們帶來了花籽撒下去,春天的時候,各種花爭奇鬥豔,煞是好看。有指甲花、喇叭花、牽牛花、雞冠花等。我們四姐妹還用指甲花染指甲,不過到晚上一洗,顏色就掉了。
我家是全生產隊最先擁有電風扇、腳踏車、電視機的,我記得那時候電視里正播放《霍元甲》和日本的《血疑》,每天晚上七點左右,我家天壩裡就擠滿了來看電視的人,我們把家裡所有的凳子、椅子都搬了出來,有時候我們都只能站著看,因為爸媽都挺好客,心底也善良,寧願自己站著,也不願虧待鄰居們。
那年,我大姐出嫁了,我哥也開始交女朋友了,我也上了高中,我爸又在我村公路旁邊給別人換了一塊地,修建了一座新房。我們全家離開了老屋,搬進了新房,老屋就棄置在了那裡,幾年後賣給了別人,最後那家人也搬出去,把老屋也拆除了。
我家的老屋,就這樣消失了。老屋的記憶,卻珍藏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