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電話

＂丁零零……＂

母親的電話，總在週末響起。

母親知道，她的兒子忙，做著那點生意，養活一家人，不容易！平時，母親捨不得打擾我，將一週的思念偷偷攢到一起，攢成一塊吸足水、沉甸甸的海綿，留到週末再將它擰乾了，＂嘩嘩＂地在電話裡向我傾瀉。

＂生意還好吧？＂＂傑傑砣聽話嗎？＂＂胃病好點了麼？＂……在母親的電話裡，我的工作、孩子、身體永遠是她不變的主題。

＂錢多有錢多的用法，錢少有錢少的活法，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行……＂＂子珺長大懂事了，傑傑砣你不要罵他，崽女自有崽女的福氣……＂＂到了你這個年齡，自己的身體最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到了最後，母親嘴裡的叮囑，漸漸演變成我們耳裡的嘮叨。

我們嘴裡一陣應付似的＂唔唔＂，母親意猶未盡地收住了話頭。我們雖然隔著話筒，卻依然感覺出母親心裡隱隱的不捨、失落與擔憂……

其實，最需要擔憂的應該是母親。

小時候，我們給忙於工作的母親謄抄她的履歷表，一方面為母親獲得那麼多的榮譽與獎勵而自豪，一方面又為母親疏於親情的＂不近人情＂而懊惱。

當年，母親從市衛校畢業，又去省城醫院進修，後來成為縣人民醫院的一名麻醉師、護士長，在手術檯上奉獻了自己的大好時光，我們卻跟著祖母在鄉村度過了童年，跟著老師在學校度過了少年……等我們長大了，母親也衰老了，長期的勞累與辛苦摧殘了她的身體，退休後的母親幾乎一身是病：腰椎病，高血壓，心臟病，腦萎縮……一一接踵而至，像一座座橫亙於母親眼前的小山，讓母親每一步都走得步履蹣跚，讓我們每一次都看得提心吊膽。

而母親從不在電話裡訴說她的病情，每次我們不無擔心地問起，她總是輕描淡寫地說道：＂不要緊，我是醫生，曉得照顧自己，你們過好日子就行……＂＂……子珺不要長時間在房間看書，去陽臺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傑傑砣你不要著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的胃潰瘍要定期去醫院複查，自己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電話的那頭，母親還在嘮嘮叨叨，而我早已聽得淚流滿面。

＂丁零零……＂

春節前，母親的電話又在週末響起。破天荒，母親第一次在電話裡主動提起：＂今年過年，你帶著一家人，一起回來過年吧……＂

我很訝異，一輩子替別人考慮的母親，終於第一次想起了自己——母親今年八十二了，生命的這頭，是綿長得幾乎近一個世紀的漫漫人生路；生命的那頭，是屈指可數的近乎與時間賽跑的默默守候。而我在千里之外的山東，已然回不去了……

母親，您一定等著我！等著疫情過後，我領著全家四口，一定回去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