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情感>

“臘月二十三,過年還有整七天!”每到這一天,我和鄰居家的娃娃們,蹦蹦跳跳唱著這首歌謠,期盼著一個又一個新年到來。在得失之間,我們一天天長大。今天,又逢臘月二十三。從今天開始,我到了不惑之年。可是,當我轉身回望四十年前的那個夜晚,紛飛的大雪裡,我家院子裡滿是亂糟糟的腳印,這些腳印都是鄰居們留下的,他們知道母親生了男娃,競相來祝賀。除了黑夜,大雪,嘈雜,過多的是母親的欣喜和無力……

母親在生我之前,我上面已有兩個姐姐,大姐是雙胞胎,可是出生後僅有大姐一個活下來。兩年後,母親生下二姐。二姐的到來,父母多多少少有點失望。他們太想要一個男娃了。八十年代初期,國家已實施計劃生育政策。也就是說,二姐的降臨,意味著父親有可能“絕後”。父親雖然有個哥哥,我有個大爹,但大爹是奶奶隔肚子帶來的,所以,我的降臨,意義重大。二姐的到來,沒影響到父母,父母對二姐的愛有增無減,但兩個姑姑卻不怎麼待見二姐,由於她們對二姐的忽視和漠不關心,導致對二姐的成長一無所知。二姐長大成人,姑姑們有時分不清我和二姐誰大誰小。二姐雖然心有不快,但面對晚年時期的姑姑,也沒有計較。

二姐長我不足兩歲——二十二月零六天。二姐出生大半年後,母親懷了我。為了給李家生下一個兒子,延續香火,懷我之後的母親沒少遭罪。婦聯主任三天兩頭來我家找茬,讓母親去衛生所做人流,母親不肯,婦聯主任帶頭變著法欺負孕期的母親。1981年,還是人民公社時期,最典型的是吃大鍋飯、集體勞動。婦聯主任攛掇隊長,給母親分男人乾的活,為了多掙工分,年底多分糧食,母親挺著肚子擔糞、散糞,糞籠光裝滿還不行,得用鐵掀拍瓷實,經驗收合格,方可擔走。

母親忍飢挨餓,受盡欺負,終於熬到分娩時刻:1981臘月二十三凌晨,我呱呱墜地。

父親高小畢業生,識文斷字,被隊長推薦去八十里外的地方參加農機培訓去了,正好不在家。母親肚子痛了兩天,終於在白雪飄飄的夜裡生下我。給母親分娩的是村裡的老孃婆(產婆)楊嬸,眼睛裡有翳子的大娘在我出生後得知是男娃才趕來幫忙。大娘沒經歷過這陣仗,被嚇得不輕,總是給老孃婆遞錯東西,加上大娘耳背,整個接生的過程,大娘的行為把老孃婆氣得夠嗆。

守護一天一夜的老孃婆見我順利出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去了,把伺候月子的事交由大娘。老孃婆一走,大娘受不了那份罪,加上大娘平日裡對母親有偏見,便摸索到自己的屋子睡覺去了。

母親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姑姑帶著碎表姐來看望了。

聽說母親生下一個男娃,鄰居們隨後都來了。鄰居們走後,天微亮。母親生下我以後吃的第一頓飯是麵糊糊,不稠,清湯寡水,碗裡倒影著房頂,能數清木椽。麵糊糊是誰做的,母親不知道。

晌午,母親清醒了一些,她是被凍醒的,應該是炕洞裡沒火了。炕一涼,屋子裡冷得像鬼店。母親想掙扎起來,給炕洞裡塞一把麥草,這時大舅舅來了。

大舅舅家離我家二十里地,上山下山,全是山路。母親感覺自己快要生了,託人給舅奶奶捎的口信,好讓舅奶奶來伺候她,好歹心裡踏實些。舅奶奶是小腳,哪走得了山路,何況下了厚雪,就指派大舅舅來看看。大舅舅也沒想到,母親這麼快就給他生下一個外甥。管不了那麼多,什麼月房男人不能進,大舅舅聲不迭地喚著“姐姐”,騰騰走進來。

大舅舅一進屋,感覺到屋裡冷得似冰窖。

他找來被單,圍繞炕掛起一道屏障,又找來塑膠紙,在窗戶外面糊了一層,把炕填上,在屋裡轉著看了看,貌似還有點冷,在當地攏起一堆火,才放心離開,給舅奶奶和舅爺爺報喜去了。

大舅舅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舅奶奶聽了他的描述,氣得在大舅舅戴棉帽子的頭上使勁扇了一巴掌,罵道:你個的超子(做指事不分輕重的人)!舅爺爺接著罵:門窗訂那麼嚴實,不怕煙把娘們子(母子)燻死!

舅舅才明白過來,但為時已晚。還好,我和母親都沒有出事。

我的出生,給家人帶來希望的同時,也讓家裡的生活雪上加霜。大叔不肯分家,長期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添一口人,就多一張嘴啊!我出生不久,農業合作社解散,因為我是超生人口,劃分土地時,沒有我的份。十年動盪,土地萬分貧瘠,本來就不出產糧食,再加上添人進口,我家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若不是舅爺爺出手幫襯,我能不能長大,都難說!

今天——臘月二十三,離五十九歲的大舅舅去世整整二十天。我一直在想,十九歲的大舅舅,第一時間看到我這個外甥時,心裡做何想法?人生真的很奇怪,也很奇妙,大舅舅見證了我的出生,我卻見證了大舅舅的離去。一來一去,已是天上人間。最後一次見大舅舅,是他出院後的第三天,我陪著夜不能眠的母親趕往大舅舅家,用母親的話說,害病的大舅舅已失去人形。魁梧高大的大舅舅,瘦得脫了相,連給我們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側身躺在炕上,眼角擠出兩滴沉重的眼淚。十二天後,大舅舅與世長辭……

母親生下我的第三天,父親得到母親生下男娃的訊息,心熱熱的,踏著厚厚的積雪,興沖沖趕回家。到家,放下給母親買的糕點,第一時間抱起我,照準我額頭、臉蛋分別用嘴唇蓋上亂七八糟的“戳”。然後給我起了名字:軍軍。

我出生的那年開春,母親中午剛從地裡散糞回來,一馬勺涼水還未喝完,婦聯主任帶了一幫人隨後趕到,讓母親自己去衛生所做結紮手術。母親一個人去,做完手術,睡在衛生所過道的長椅上,等父親來接她。母親睡在長椅上迷迷糊糊,她以為,自己活不長久了,飢餓和疼痛,外加長期營養不良,身體虛得厲害。

臨近天黑,父親拉著借來的架子車,來到離家十五里路的衛生所,架子車上鋪著一層麥草,麥草上有一床攤開的被子。母親頭暈眼花,渾身無力,父親正好認識衛生所領導,張口給母親要來兩支葡萄糖,以此來給母親能量。父親把母親拉回來,已是半夜,半天沒吃奶水的我餓得哇哇哭。母親不顧自身痠軟無力,將我抱進懷裡。哪有什麼奶水,我哭得更兇了。我長大後,母親多次講到這一幕,眼含熱淚。

母親60歲那年,打電話告訴我,說她肚子疼。我匆忙回家,把她帶到我所在的城市,去醫院檢查,醫生最後得出結論,節育環還在母親體內,急需取出來。我聽後感到震驚!我的女兒已經六七歲了,母親體內還“藏著”節育環。這麼多年,她承受了多少不屬於她的苦痛和煎熬。天長日久,節育環早長進肉裡,一番手術取出來後,母親大汗淋漓,在床上睡了一個禮拜,身體才恢復正常。

2021年,是父親離開我的第十七個年頭,今天是父親走後的第五千九百三十天。父親如果健在,今年已六十九歲,可惜,天不假年。

2004夏天,我帶領父母搬遷去外地。拆除老屋的那一天,我熱血沸騰,沒有絲毫留戀和憐惜,但是,在拆馬廄的那一刻,我在屋頂上一陣難過。現在的馬廄,就是當年母親生我的地方,這間屋子的命運和母親以及整個家庭的命運一樣曲曲折折。大爹拿它當過羊圈,大爹走後,又當過幾年儲存雜物的儲藏室,後來,父親為了耕種方便,養了馬,有了馬之後,這間屋子就成了馬廄。馬廄窗子下面靠近地面的土牆上,有一窟窿,終年敞開,那便是炕眼門。

今年,難得母親和我在一起,早在一個月前,母親就提醒我,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故作輕鬆地說,不過,有啥過頭。哪知母親不樂意,說我混著呢,哪有人不過生日的。不是我不想我,而是我不願念起過往。今天,母親早早拖上孫女,上街預訂了生日蛋糕。現在,蛋糕被粉紅的盒子包裹著,放在茶几上,面對它,我的回憶裡全是酸楚,更何況,我還沒有正兒八經給母親過過一次生日!

臘月二十三,是母親的受難日,是我的生日,也是我難忘的紀念日。

寫於2021年小年

作者近照

7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想清楚想要什麼,再去做決定,會少很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