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孩”指同性戀者的孩子，包括父母有一方是同性戀者以及同性戀家庭（父母都是男性或都是女性）的孩子。在西方，一些同性戀組成的家庭，同孩有兩個爸爸或兩個媽媽。而在中國，迫於傳統觀念的壓力，很多同性戀者隱瞞了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步入異性婚姻，從而和異性生兒育女。

大多數“同孩”最初都不知道自己是同孩，他（她）們一直以為自己生存在正常的天空下，這類隱形同孩數量很多，是不能被忽視的群體。當真相浮出水面，世介面目全非，這種心理打擊非常嚴重。

本文主人公玲子長大成年之後，才確定了自己可悲的身份，然而她卻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心裡留下了一生的傷痛，有些秘密到底該不該說破？

1

大四，人才招聘會上，正在填寫履歷表的我，面對家庭關係一欄時突然失控，瞬間淚流滿面，棄筆離開。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低頭痛哭，張佳成，我的父親，我怎麼把你揮去呢。

我是在大一寒假時認識鬆鬆的，他是父親工廠的學徒工，年紀和我相仿模樣清秀。父親見鬆鬆經常一個人在車間裡喝著白開水嚼著冷饅頭動了惻隱之心，總帶鬆鬆回來吃飯並且把自己的衣服讓給鬆鬆穿。

起初鬆鬆很矜持，慢慢地便和我們熟絡了。他很能幹，廚房的櫃子壞了，母親想換新的。鬆鬆瞅了瞅，找了幾枚釘子，三下五除二，把櫃子修得完好如初。父親說找人刮大白，鬆鬆攔著一定要親自動手，一天的功夫，屋子裡煥然一新。父親說，如果松松的家境再稍好一些，憑著一顆聰明的大腦和吃苦耐勞的精神，鬆鬆一定會考上一個比我就讀的院校還要突出的大學，可惜了。

我在電腦上，把學校的景色一頁頁展給鬆鬆看，鬆鬆瞪大了眼睛，盯著電腦屏，目光中充滿了豔羨。我輕輕嘆了口氣，我向鬆鬆保證，在我畢業之前，我一定要領他到我們學校好好參觀一番。沒想到一年之後，我許下的這個承諾，以一種我始料不及的方式兌現了。

2

初夏，星期日，我在寢室裡沒來由的心煩意亂。手機響了，是母親，她急急地告訴我，父親此刻正在省醫院作心臟搭橋手術。我大腦一片空白，跌跌撞撞跑出寢室，打了一輛計程車直奔省醫院。

母親的靠在牆邊垂淚，鬆鬆緊繃著臉表情嚴肅。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時間竟然抓住了鬆鬆的手。鬆鬆的大手很粗糙，但是很溫熱，他的話語也同樣充滿力量：玲子姐，你放心吧，叔叔沒事！他這樣一說，我懸著的心竟然放下了。母親戚戚艾艾地說，女兒，昨晚多虧了鬆鬆，要是他不在，你爸……

父親以前心臟就不好一直吃藥維持，昨晚突然加劇。緊急關頭，是鬆鬆揹著父親下樓，攔了輛車，使父親在發病的第一時間得到了救治。鬆鬆真果斷，處變不驚！母親一邊誇讚著鬆鬆一邊用欽佩的目光看著他。我這才發現，我的手依然在鬆鬆手裡，那種堅實的溫暖從手心一直傳到我的心裡，我一時不想放開……

週一是父親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值得紀念的日子，我特意跑到花店買了一束康乃馨。

病房的門虛掩著，輕輕推開門，我看到了讓我動容的一幕。

父親背靠在床頭上，他面孔蒼白但是嘴角掛著令我心慰的笑容。鬆鬆頭枕著父親的胳膊，父親另一隻手正在撫摸鬆鬆蓬亂的頭髮，他的目光充滿慈愛，那是我無比熟悉的目光。我記得小時候，父親在校門口接我放學，他注視我的就是這樣的目光。我心裡蕩起了異樣的潮水，不是因為忌妒，而是因為感動。經歷這次事件，父親和鬆鬆的關係已經達到了一個質的飛躍，從普通的感情上升到了親情。這世間難得的情緣啊，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我不想打擾這安寧溫馨的氛圍，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在走廊裡踱步，我想起了母親的話。母親說，雖然我夠聽話，也足夠優秀，但是父親一直想有個兒子能夠和他拋掉性別的差異零距離接觸，沒有兒子，一直是父親很大的遺憾。我想，現在父親應該不必有遺憾了，因為他有了鬆鬆。

我把鬆鬆重新包裝了，帶他到理髮店剪了一個最新潮的髮型。在精品店，我一狠心給他買了一款巨星代言的體恤。鬆鬆的手插在韓版牛仔褲兜裡，站在我面前，一笑起來，有點林志穎的味道。校園花壇裡花剛剛開放，花香沁人心脾，我和鬆鬆肩並肩引來好多人的側目。寢室姐妹們直言不諱：玲子，你的男友真帥啊！你倆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笑吟吟地解釋，奇怪的是，內心居然也獲得了極大的滿足。

夜，星光璀璨，晚風柔柔，我的心裡蕩起了一層漣漪，淺淺的，叫不出名字。

我沒有看到腳下有個磚頭，思維飄到了天外。突然，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一歪欲摔倒，鬆鬆及時扶住了我。我的後背貼到了他的前胸上，我能感受到胸脯的堅實。心居然亂了節奏，一時間無所適從。鬆鬆大咧咧地說，姐，你要小心啊。

夜色中，鬆鬆的眸子閃亮，他微微敞著胸口，我能聞到那強烈的男性氣息。我攥緊了手，一遍遍告訴自己，鬆鬆是我的弟弟！不是嗎，有些人一出生就只能做別人的弟弟！

我們正常的開著玩笑追打著，有一種想法，像一種痛，只能壓抑，不能生長！

3　

經歷這次事件後，我一夜長大。我意識到我的父母已經越來越老了，他們也需要我的關心。尤其是父親，記憶裡，他為了多掙點錢給我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經常加夜班，這樣才漸漸拖垮了身體。在電話裡，在微信上，我噓寒問暖，而我們聊得最多的還是鬆鬆。父親說鬆鬆懂事，對他如同兒子對父親一樣。漸漸地，我產生了這樣的錯覺，鬆鬆是不是父親遺落在人間的兒子呢？

學期結束，我買了一大堆營養品飛一樣往家趕，我沒有告訴父母，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輕輕開啟熟悉的家門，一切依舊，屋裡盪漾著溫暖的氣息。我如釋重複，剛想喊一嗓子卻聽到了幾聲奇怪的呢喃。裡屋的門開著，父親祼著胸膛仰躺著，而鬆鬆也赤裸著上身頭幾乎完全埋在父親的懷裡。

我目瞪口呆，我無法解釋眼前的一切。

父親注意到了我，他的臉紅了。鬆鬆也看到了我，猛地站起來，緊張地看著我。時間靜止了，還是父親打破了沉默。他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慌亂結結巴巴地說：你看，鬆鬆，這孩子，總和我撒嬌……閨女，你回來怎麼不告訴爸爸一聲？

我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敷衍了幾句。鬆鬆走到我跟前欲言又止，本來我想開啟揹包的，那裡面有我為鬆鬆精心準備的禮物，但是我沒有。

鬆鬆藉故離開了。我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機械地揮動著拖布，父親的嘆氣聲，如暗處的那躲閃不及的飛刀，一次又一次剌中我的心。

吃飯的時候，母親問，鬆鬆呢。還沒等我開口，父親便回答：工廠臨時有事招他走了。

半夜，我怎麼也睡不著。我隱隱地覺得，我觸碰到了父親的秘密，只是我還不確定那是什麼樣的秘密。藉著月光開啟電腦，我想進入父親的空間。父親的QQ空間是我一直忽略的，我從沒想過進入看一看。電腦提示我需要密碼，我試了好幾個都無法登陸。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我想起了鬆鬆的生日，父親空間的密碼會不會就是鬆鬆的生日所代表的數字呢？我閉上眼睛輸入了那一組數字，果然經過片刻等待，我成功進入！

我一頁一頁地瀏覽，慢慢地“真實”的父親浮出水面。原來，他是傳說中的GAY！父親是痛苦的，他並不愛母親，他和母親結婚只不過是為了摭人耳目，而我同樣也只不過是他摭擋世人目光的屏障。他值夜班其實都是他刻意編造的謊言，為了逃避夫妻生活所找的託詞！

這麼多年，他經歷了好幾場“戀愛”均無疾而終，在同性世界裡他找不到和他匹配的人。他很絕望，甚至想到了死，鬆鬆適時出現了，父親義無反顧抓住了他！鬆鬆敏感善良英俊帥氣，正是父親夢中期盼的人。經過父親的循循善誘，鬆鬆從感動開始，逐漸融進了父親溫暖的懷抱。

父親用很多筆墨去描摹他和鬆鬆之間的故事，字裡行間，蕩氣迴腸，讀著讀著，我竟然忘了自己的角色，心竟不可思議地顫動起來。

父親盡情抒發著對鬆鬆的愛，說鬆鬆是他的全部，他的唯一，一旦失去鬆鬆，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面對父親的表白，我終於憤怒了。父親啊，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難道你對鬆鬆的愛大過了你對我？還有，你對得起母親嗎，她唯唯喏喏老實巴腳對你一心一意！

我突然醒悟，其實這麼多年最大的受害者不是我，是母親。她好傻，她不知道自已的丈夫已早早背叛了她，她不知道那個看似純真的鬆鬆其實是埋伏在她身邊的情敵！

4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不該對鬆鬆大吼的，更不該把這一切都揭穿。那天我們圍坐在一起吃飯，母親面帶笑容忙裡忙外，父親不停地給鬆鬆夾菜。這樣的場面讓我忍無可忍，我對著鬆鬆聲嘶力竭，我的話極難聽。鬆鬆面紅耳赤，眼裡淚光閃閃，一跺腳摔門而去。父親也失了常態，竟然不顧一切地指責我。我憤怒了，把母親拽到電腦前，點開了網頁。

看著母親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變紫，看著父親那顫抖的雙腿，我心裡萌生出一股真實的快意。父親搖晃著走出了屋子，母親坐在床上喘著粗氣。我對母親說，媽媽，咱們離開他，他愛的是鬆鬆，根本不愛我們！

母親雙肩劇烈地抖動，她強烈的反應讓我心生懊悔，我不該一時衝動。過了片刻，母親平靜下來。

母親輕輕地說，玲子，你爸不會再回來了，語氣蒼涼而又絕望。那個下午，母親平靜的講述了她和父親的曾經。

其實在最初，母親就感覺到了父親的不正常，我的出生讓母親選擇了隱忍。母親總是這樣想，等我再大一些，就和父親分手。我漸漸地長大長出了可以飛翔的翅膀，母親始終沒有做出那個決定。母親說她也不瞭解自己，明明知道，鬆鬆和父親關係超常，卻不願意拆穿，甘願受冷落。她擔心，父親失去了她的細心照顧身體會垮掉，父親連襪子也不會洗啊。母親說鬆鬆太年輕，雖然很善良很細心，但他畢竟是男人，沒法和她相比。母親說，如果我不拆穿，她寧願這樣過一輩子。母親說，你知道嗎，玲子，這同樣也是一種幸福！

我的靈魂顫慄了，我想起了在某網站上看到的一句話：中國有一千六百萬同妻，絕大多數在知道真相以後都選擇了隱忍。母親是這一千六百萬中最不平常的一個，她以別樣的方式解讀了人與人之間的背叛。雖然他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她卻依然頑固地愛著他！這是該怎樣形容的愛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母親突然又激動起來。玲子，你快點找一下你爸嗎，他在你面前已毫無尊嚴可言，我怕他一時想不開……

我一次次撥打父親的打話，總是無人接聽。我心裡翻江蹈海，也許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打破這有些不可思議的平衡。

父親一夜未歸，第二天凌晨，我和母親便接到了一個讓我們五雷轟頂的訊息——父親出了車禍。

昨夜，父親獨自喝得大醉，在街上閒逛，迎面和一輛疾行的奧迪A6相撞……司機說，是父親自己撲上來的，他已經來不及踩剎車了。

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我麻木地在走廊裡穿行，我不知該往哪裡去，不知該幹什麼。手機傳來簡訊的提示音，是昨夜發來的被我忽略的一條簡訊，這條簡訊來自父親：女兒，原諒爸爸的自私吧，爸爸想對你說，爸爸還是愛你的，你是我永遠的寶貝。

我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爸爸，是女兒錯了，女兒不該拆穿你啊。我始終不願意承認，其實，我愛上了鬆鬆。我一次次警告自己，可是卻無法拒絕心靈的悸動。所以當我知道了父親的秘密之後，反應才那麼強烈，潛意識裡我認為父親是在橫刀奪愛……

鬆鬆跑了進來，他臉上掛著淚珠，我們對視了幾秒鐘，鬆鬆急奔而去。望著他的背影，我明白，從今以後，我們的人生再無交集了。

5

母親變得有些痴痴呆呆，突然的打擊使他迅速蒼老。我不敢和她交談，我害怕她會提起那些永遠不能塵封的往事。

長夜漫漫，悲傷沉積，多少次枯坐在月光下，我問自己，這壓抑的人生啊該怎麼行進呢。

寫完玲子的故事，我心裡一陣悲涼。現在玲子已經30歲，而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可玲子依然沒有談戀愛，她說她恐懼，她說她忘不了……

玲子用最青春的方式揭穿了父親，卻未曾想過母親是愛得最深沉的那一個，她明知真相，卻甘願堅持，她身上有可悲的一面，也有偉大的一面，可以說，她是我聽說過最另類的同妻。

其實同孩的心理建設更重要，如何疏導，怎樣預防其產生過激的行為，是一個嚴肅而又繁重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