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背靠黃土的地方,我們依靠著這片黃土,而且土地不肥沃,所以我們只能靠著每日付出更多的勞動,來獲得與之不相平衡的果實。
我們每日活的緊巴巴的。
在這樣的地方,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活著。不像其他土地肥沃的地方的人民,能夠靠著肥沃的土地,收穫許多許多的果實,然後讓孩子肚子吃的飽飽的,穿的乾乾淨淨,長得白白胖胖,不像我們面黃肌瘦的。
我的父親早早地因為吸了太多的旱菸去世了。我的爺爺奶奶也去世的早,我的父親也沒啥出息,我的母親由於長得矮,身子瘦小,在這個靠勞動的地方,人們看不上她,不願意找她做媳婦,在這個地方要白白胖胖的,屁股大的才能生兒子,像我母親這樣的,矮矮小小,沒有屁股的,是沒人要的。
而且我的母親家裡也窮,家裡的唯一頂樑柱去世的早,留下的母親也乾乾巴巴的身子,而且身子骨弱,也不能下地幹活,所以我的母親從小啊,就一直在家裡幹著活。
後來我母親的媽媽去世了,於是和我爹這個孤寡光棍便在一起了。而且沒過多久生下了我。但是我也瘦瘦的,乾巴巴的。
我娘下地養活著我,然後我爹抽著旱菸,早早去世了。
我從小光著屁股,坐在黃土裡,一張臉蛋,皺皺的,不像人家的孩子,臉蛋紅紅的的,看起來,怪好看的。
肥沃的地方的人家的孩子,吃飽了,還有一些餘錢,然後跟著更肥沃的地區的人們學著,說要讓孩子上學。
我娘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在南方。
南方聽說就是個雨水充足,溼潤潤的泥土,散發著馨香的青草味道,我從小就沒聞過,挺那來自南方的遠方親戚說啊,那邊綠油油的青草,還有高高大大的樹木,連成一排,加上奼紫嫣紅的花朵,別說都好看了。連著吹著來自更遠地方的風,讓人臉輕輕柔柔的,怪舒服的。
遠方親戚來了沒多久,就走了。但是她這一來,讓一個念頭紮根在我娘心裡頭,那就是一定要讓孩子讀書,唸書,不然就一輩子留在這黃土裡,背朝黃土,面朝荒。
但是我是不愛念書的,我不懂什麼叫唸書,我不懂知識的作用。
我覺得光著屁股坐在粗糙的板凳上,掛的我屁股疼,而且還不可以隨地尿尿,要跟著老師念什麼字母,而且還要坐的方方正正,後來啊,老師還不給我光屁股了,讓我娘給我穿褲子。說小姑涼看了我的小鳥,不好意思。
我孃的衣服都是從她孃親那裡傳下來的,打了不知道多少布丁,沾了多少黃土了。一斤衣服,四斤黃土,粘得牢牢的,讓我娘彎下腰去,半天站不起來,我孃的腰已經彎的不行了,她彎了一輩子的腰,只希望我能挺直腰板,因為那遠方親戚說了,讀書人都是挺直腰板,紅潤的臉,講起話來,斯斯文文,有底氣。
我娘沒錢給我買布料做褲子。
於是只好把我爹留下來的衣服給剪了,做了一條褲子給我穿著。但是我穿不習慣,會尿褲子,於是我就老是捂著,腿上張滿了紅疙瘩,直到我年紀大了一些才好。
後來我上了初中,我可是熬到了初中。在我們那個地方,上初中要去鎮上,很遠,來回好幾十公里,我的母親也不知道坳了什麼勁,硬是把我送到鎮上的初中去唸書。
同村的人都來勸我娘。
先是平日裡關係和我娘好的,心疼我娘努力大半輩子的人。來勸我娘,首先鎮上太遠了,來回好幾十公里,這孩子去了沒人照顧,然後花錢也多,吃喝住都是錢,更別說鎮上的消費高了。我們這裡的人蝸居在這個村裡,好幾十年了,靠著一片黃土吃飯,吃都成問題,別說上學了。所以他們不理解我的母親,也心疼她又要更努力,來供我讀書,而且我讀書也不出色。
但是我娘鐵了心要給我讀書。
見我娘這麼執著,村裡人也就作罷了。但是其他人的嘴可以不管,但是經濟壓力就是一座山,壓在我娘身上,學費住宿費吃喝費,這怎麼辦。
娘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數了又數還是不夠,想著去借錢,一家一家的都是勸我娘放棄。
我娘咬了咬牙,一狠心,把家裡所有的值錢玩意都給當了,終於勉強湊齊了學費。
但是我不在乎讀書的。但是那個時候的日子是枯燥的,沒有什麼課餘活動,不像好多年後的學校可以有那麼多課外東西。
我們的課本是公用的,日子很枯燥,也沒什麼有趣的,而且來這裡讀書的,在這個不以學習為重的地方和年代,我的母親這種一定要讓孩子上學的太少了,因為來讀初中的大部分都是家裡比較有錢有條件的,而且孩子也願意讀書的。
所以我也只好半吊子的唸書,不好不壞,至少在唸著。但是我還是和這裡的學生格格不入,因為我家境不好,學習也不算出色。
我的母親在十幾裡外的村裡忙碌中,我在清閒的每日看看書。只除了母親每個學期來給我送錢。
我不讓她進我的宿舍,我告訴她在學校外面把錢給我就好了。我不想讓同學看見她。穿著舊衣服,滿身補丁,頭髮結成團,看起來髒兮兮的母親,讓我很丟臉。
我每日都是讓她給我錢後馬上走,但是母親總是會把她平日裡捨不得吃的醃菜給我,但是我總是找理由拒絕,實在拒絕不了就偷偷扔掉。
然而我哪怕這麼小心了還是不小心被多嘴的人看見。
他們撿起丟掉的醃菜,放在我面前,嘲笑我。
我那一瞬間真的恨透我的母親了。我恨她給不了我有錢的環境,為什麼送我來這種有錢的地方混。我恨透了。
從那以後我被排擠了。家境不好,學習也是半路子的人,沒人喜歡。
但是還好,後來轉來了一個從更好的地方轉來的學生,聽說他是從市裡來的學生。
他穿的很漂亮,而且白白嫩嫩的,臉上沒有黃土吹過的皺紋。連班裡最有錢的學生和他比起來都很遜色,遠遠比不上。
但是很意外的是,大家都不願意和他玩,其實也不奇怪,因為他實在看起來太漂亮的,穿的也好,比我們有錢多了,大家都是嫉妒他。某種小城市裡的嫉妒,讓他不好融入集體,大概就是我得不到,我嫉妒,那我就孤立你。
很榮幸,我這個也被孤立的人,就和他做了朋友。我們做同桌後,我才知道唸書看字是多麼有趣,我要感謝我前陣子有好好的混日子,讓我認識字,所以我才能看懂他帶來的小說。他說這種文字組合在一起成故事的叫小說。這是我這種生活在村裡,好不容易來鎮上的孩子沒有見過的。他借了我一本,給我看。
我從早上看到晚上,我完全沉浸在小說裡面,我完全忘記了我的母親還在地裡背朝天。
這個新同學的書籍太多了,每次他回市裡,都會帶來好多新書,於是我的讀書日常就變成了看書,不停的看書。但是我看的可不是什麼有用的書籍,只是一些娛樂上不得廳面的故事罷了,只能說是趣聞閒談。
於是我的文化水平變停留在讀取一些無趣的小說上,當然對我來說很有趣。這個新來的同學借給我很多書,以至於我放假回家也會帶幾本回去,然後在家不停得看,我的母親為我感到榮耀,她以為我看的是正書,她高興極了。甚至開始和同村的人炫耀我多麼優秀,多麼努力。還好,我的母親不算一個討厭的人,因為在人們眼裡她就是個辛苦半輩子的可憐人,沒有什麼心眼和壞心思,所以人們不會介意她的炫耀,反而為她感到開心,誰也不會不希望一個淳樸的可憐老實人過得開心一點呢,所以他們有的時候還會和我母親說一些讓我母親開心的話,比如我將來有出息的話,我母親過得好,不要忘記這些鄰居了。我母親每次聽了那張皺巴巴蓋滿了塵土的臉上都難得的會浮現看得出一點紅色,那是一種不好意思的紅色,代表著莊稼人的淳樸。
我一直看著這些閒書,我忘記了母親的辛苦,直到我有一次在學校的窗口裡看見了我的母親。
她的頭髮還是結成團,我看見的第一眼,我內心裡在質疑,我的家裡有過梳子或者我的母親這麼多年來洗過她的頭髮嗎,或者稍微打理過嗎,為什麼那團頭發那麼糟糕,但是很快,我意識到,現在不是在乎頭髮的問題,而是這個穿著舊到不能再舊的衣服,不合腳的鞋子還露出一個腳指頭的的女人,是我的母親。我可能不在乎那些看過我的母親的人的同學的想法,但是我不能不在乎新同學的想法。
其他人也許我可以不在乎,因為他們已經看過,並以此嘲笑我,排擠我了。但是新同學不一樣,我們現在至少還是平等的,但是下一秒可能就不能。
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趕走我的母親,於是我悄悄溜出教室,一把抓住我的母親,把她拽到校外,質問她,為什麼跑那麼遠來這裡打擾我上課。是的,我用了打擾這個字眼。
母親眼裡的那種羨慕還沒有來得及從她眼裡移走,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光,我母親被黃土吹的乾乾巴巴的眼裡,竟然出現了光。也許母親也是嚮往這種讀書生活的,比如她回到少女時代,然後高高興興,挺直了腰板上課,然後去那溼潤的南方吹著海邊的微風,感受到南方的梔子花的香味,然後牽起一個同樣有著青春氣息的男孩子得手,走在花海里散步。
母親從髒兮兮的布兜裡拿出幾本書,然後說,這是你的課本吧,怎麼忘記帶了。
我在家裡的時候天天看著這些書,她竟然把這些書當成了課本,是的,我的母親不識字。我無動於衷。我覺得母親的到來會打破我生活的寧靜。如果新同學也嫌棄我,我可就待不下去。
我嫌棄的接過書,想著待會得擦擦,然後就著急的趕走了我的母親。
後來我想想我的心那個時候可能是廢的。
我忘記了那個背朝黃土的母親的艱辛。
我的初中很快樂。
但是痛苦來了,高中是需要考的,不是那麼簡單就能上,那個時候高中文憑是稀罕玩意,能上高中,就意味著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我的母親是非常希望我上高中的,所以她已經把我想成考上了,我的母親沒有擔心過我考不上高中,而是擔心沒錢。
而我也因為這個,在初中畢業回家後,第一眼看見了我母親的棺材。那是一副不怎麼樣的棺材,但是對於我母親而言,這副棺材已經很好了,這是鄰居們湊錢買的,只是為了讓我母親這個淳樸的老實人,安安靜靜的走,有個歸宿。
而且我那個時候還正在高興著,我的同桌給了我一大堆的書,讓我可以打發時間,我那個時候沒打算上高中,也沒打算幹嘛,我想著我可以在家混吃等死。因為我的母親永遠那麼愛著我。
但是當我看見棺材的時候,我是什麼感覺呢。
我感覺到可悲。
我的母親為了我的高中學費,接了很多活,也想了很多了路子,但是因為過於勞動去世了。失去了生命。
她一輩子都在想著怎麼讓我過上好日常。
我閉上眼睛,想起這麼多年來,每一次她見我,給我錢,永遠只是說,我要好好讀書,以後過上好日子,去南方看看,只是別記得忘記母親。
是啊,她從來不說我好好讀書,讓她過上好日子,而且我好好讀書,自己過上好日常。
這就是我的那不識字的母親的辛勞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