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0日，剛吃完晚飯，媽媽打來了電話，說奶奶去世了，趕快回來吧。一下子眼淚就止不住了，哆哆嗦嗦的給領導打電話請假，上官網填完請假單子，把剩餘工作交接給另一位同事，收拾行李，去機場。在飛機上我腦子閃過有關奶奶的種種事情。

印象中，我們家院子門口有一間屋子，爸媽從來不會讓我去哪裡幫忙拿東西，說是那裡面有棺材，怕我害怕，那是我還很小的時候，奶奶生病去醫院，大夫讓準備的，不知道誤診還是奶奶不信命，找人算卦喝符水喝好了，那口棺材一直在那間屋子放著。而後二十多年，奶奶再沒生過大病。

爸媽結婚沒多久，大集體解散了，爸爸媽媽沒錢包供銷社裡的貨臺，只能聽爺爺的話回農村養羊，回村沒多久，爺爺在大爹的慫恿下分家了，羊一家一半，水地是大伯家的，旱地一家一半。從沒養過羊，種過地的爸媽，邊摸索邊為這個小家奮鬥著，白天要下地，我就在爺爺奶奶家吃飯玩耍，中午爸媽回家休息了，我再回家。就這樣也不知道是被爺爺照顧得太久了還是怎麼樣，我的脾氣和爺爺一樣的倔，奶奶叫爸媽去吃飯，沒叫我的名字，我就不吃。

再大點，大爹給爺爺奶奶買了鄰居家的房子，爺爺奶奶從我家院子搬出去了，聽媽媽聊天說，其實那個鄰居家的房子也是爺爺奶奶花錢買的。也就是從那時起，慢慢地就和爺爺奶奶家生疏了，一向強勢的大媽天天都會盯著奶奶大門口，我什麼時候去爺爺家了，從爺爺家拿了什麼好吃的回家了。尤其是到了過年盯得更緊，奶孃就會變著法子偷偷送吃的給我吃，奶奶會一大早起來把別人看他拿的奶粉罐頭放到我家大門口，或者等我到奶奶家拜年的時候偷偷的給我吃的讓我拿衣服包著回家，不要告訴別人害怕大媽聽到又吵架，再給我兜裡塞把糖或者是壓歲錢。這些都成了我和奶奶之間的秘密，我大概是那會拿了壓歲錢卻不能光明正大地開心的唯一的孩子了吧。

奶奶家院子裡的水蘿蔔熟了，也會等大媽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給我拔一點過來，院子裡的甜玉米熟了，也會煮熟了，凍起來，等我回家吃。

媽媽呢總是覺得這樣偷偷摸摸得就像是幹什麼壞事了一樣，也對奶奶有了看法，總是會告訴我去奶奶家不要隨便拿吃的。慢慢的我也就不愛去奶奶家了，總覺得放不開，不像同村得小夥伴，帶著我們去他奶奶家偷偷拿他奶奶晾得紅醃菜，躲起來偷偷吃。那種自然而然受寵的感覺。

真正讓媽媽生氣的就是生下妹妹，抱著從醫院回家的時候，還沒進院子，重男輕女的爺爺就過來罵罵咧咧的嫌棄不是男孩，奶奶也在旁邊不說話。這是媽媽一直解不開的心結，總是和我說奶奶那會對我們家的不公平，對大爹總是偷偷幫助。說得多了，難免在我心裡種下了，奶奶不疼我的種子。

再後來，妹妹也要上學了，因為要到城裡去上學，太小了，住校不放心，爺爺奶奶就陪著我們讀書。爸媽負責我們的房租，炭火，米麵油錢，但是也就維持了一年，被大媽以村裡太忙，中午也需要爺爺奶奶給做飯吃為理由叫回去了。

再後來，上高中了，回家的次數更少了，每次回去奶奶總是會第一時間去家裡，看看我變胖了還是長高了，然後再包頓餃子或者燉鍋骨頭叫我吃，說我在學校肯定吃不好肉。慢慢的等到念大學，奶奶可能認為我嫌棄她老了，做飯不乾淨了，也不再包餃子叫我吃飯了，每次我都會說餓了家裡沒飯了，去奶奶家要個餅吃，來告訴奶奶我不嫌棄她。奶奶呢也總是會在我吃餅的間隙，和我聊聊他的過去，他們小時候多麼的不容易，大集體的時候，種地，糧食都不夠吃，他的婆婆怎麼對她的。或者講講村裡的八卦，誰家媳婦傻的，誰家婆婆善妒，對媳婦不好，誰家小孩學習不好，考試不及格。

工作以後，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會先路過姥姥家，所以買的東西也大都給姥姥留下了，再從姥姥家出發，能買東西的地方就不多了，所以每次都是買得很少給奶奶帶回去，就這樣奶奶也會逢人就誇，這是我孫女給我從北京帶回來的，一個人在北京闖蕩，不容易啊，還能想著我。每次說到這我就無地自容，明明我可以帶更多回來的。直到奶奶去世我也沒有好好給她買過一身衣服，一次用心準備的糕點，明明知道奶奶愛吃，甜的酸的，她都是喜歡的。

奶奶愛貓，很愛那種，每天起床會先逗會貓，吃飯會先喂貓，貓咪懷孕了，不好好吃飯，會用牛奶或者肉湯泡著米飯，饅頭給貓吃，在農村給貓吃這麼好的也就是奶奶了，別人家的貓都是剩飯剩菜，所以我家得貓經常到奶奶家偷吃，我喜歡貓可能是隨了奶奶了。

奶奶的心也狠，在那個糧食少，吃不飽的年代，奶奶生下的最後2個姑姑，因為是女孩，都被奶奶掐死扔了，用奶奶的話就是養不起，也捨不得送人，送給別人，誰知道人家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奶奶一生都在說一個事情，錢一定要握在自己手裡，不管幾個兒子，自己手裡沒錢，誰都不會孝順，也不能把錢都給其中一個兒子，不然就會像村頭的那家老人，臨死了沒一件乾淨衣服，要不就會像村西頭那家老人，死的時候瘦不像樣子。所以直到爺爺走了，大姑和二姑才說，奶奶臨終的時候分別放2個姑姑家1萬塊錢，說是給爺爺存著，不能告訴2個兒子。不然2個兒子不會孝順爺爺了。

終於到家了，走到奶奶家門口，院子裡面放著棺材，那個一直沒敢進去的屋子裡的棺材，那個提前二十多年就準備了的棺材，裡面躺的是奶奶，姑姑找人給我縫了孝衣，跪在奶奶棺材前，看看著奶奶的遺照，我卻一滴淚也出不來，滿心的愧疚，6個外孫，5個孫子，只有我沒見上奶奶的最後一面。聽他們說奶奶走的時候因為骨癌一條腿細一條腿粗的，聽姑姑說，之前還在和她聊天呢，然後就不回話了，再看就沒有了呼吸。一輩子硬朗，不靠子女的人，在生命最後卻因為癌，疼了小半年，躺了3個月。聽爸爸說，最後一個月還找了原來那個大仙要了個符。

奶奶出殯後的第二天，晚上我夢到了奶奶。夢裡奶奶好像在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