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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很多事都要承擔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比如,偷看愛人的手機。

林舒躺在床上,她的丈夫照例晚歸,沒洗漱就上了床。換作平時,林舒一定會把他趕出去,但今晚,她坐起身來,看著熟睡的丈夫,內心兩個小人在掙扎:

到底要不要開啟丈夫的手機一探究竟呢?

她記得兩人最初在一起的時候,丈夫手機是隨便扔的,密碼也是她的生日,現在卻是被丈夫牢牢壓在枕頭下。

她沒忍住,還是伸手抽走那部手機,飛快地輸入自己的生日。

密碼錯誤,林舒笑了。

手機是黑色的,很可能是丈夫自己在用,只不過是揹著她。

這部她從未見過的手機裡,都藏著什麼秘密呢?

2016年初春,有個朋友給我介紹了一起離婚官司。

這官司的當事人就是林舒,她比我早幾分鐘到了約定地點,看上去妝容精緻,服飾得體又沒有logo。第一眼就讓人感覺這姑娘高階不庸俗。

開頭第一句,林舒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你怎麼看待離婚?

怎麼看待?我說都到找律師訴訟離婚了,那大家把子女撫養權、債務、財產擺到明面上按照法律規定分割清楚就好了。

林舒好像鬆了一口氣,接著蠻有閒情逸致地給我講了個笑話,說她本來沒覺得離婚是什麼大案,就隨便去諮詢了一位男律師,結果這位男律師直接甩了一句,要她“別離婚”,“多體諒自己的丈夫”,“這個社會給男人的壓力太大了。”

林舒卻覺得,真正在這段婚姻裡有壓力的人是自己。

她和丈夫一樣,從小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她父親經商成功,在當地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而她沒想著坐吃山空,還在拼命努力讀博做實驗。

而丈夫出身農村,卻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和林舒同樣的名校,當上了大學老師,結婚後也算是對她事事體貼。

但林舒讀博到了第三年,丈夫卻死活要她生一個孩子。

這已經是讀博做實驗最關鍵的階段了,林舒為了畢業就差吃住在實驗室。她不知道多少次從實驗中抽出身來,跟丈夫解釋,她如果現在懷孕,有可能孩子上小學了,她還不能畢業。

她不想永遠卡在一堆未完的資料裡,甚至超期被清退,前功盡棄。

丈夫張瑞卻說:“婚是不可能離的,你抓緊時間生個孩子。你不要變成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第三種人。”

似乎男人為了事業放棄家庭理所應當,女人這麼做,就是大逆不道。

兩個人對未來的規劃分道揚鑣,林舒決定以退為進,用訴訟離婚,來讓張瑞改變自己的態度。

她找我的訴求很簡單,無論這段婚姻是能夠繼續還是分離,都希望足夠體面。

這讓我犯了難,我接觸過的離婚訴訟案,基本就是大型家庭倫理武打現場。

不過看著眼前的林舒,我覺得應該還好。畢竟林舒博士在讀,張瑞是大學老師,這樣的兩個高知分子,想必也是要臉面的。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有多天真。在這起離婚訴訟案裡,我們拼盡全力組成了閨蜜團,偷手機,抓小三。

如果想要體面,我們偏偏不能贏。

庭審當日,林舒除了我誰也沒帶。旁聽席上坐得滿滿當當的,全是男方的家人。

原告與被告各自就位後,林舒的婆婆,也就是張瑞的媽媽一直瞪著林舒,彷彿要用眼神把林舒千刀萬剮。

林舒搖了搖頭,小聲地跟我說,感覺她婆婆下一秒就會跨過護欄過來咬人。

作為原告一方,我剛宣讀完起訴書,旁聽席就炸開了鍋。林舒的婆婆瞬間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法官、書記員、還有我都呆住了,按照我們的理解,我這份起訴書對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什麼敏感字眼。

法官敲了下法槌,提醒旁聽人員注意遵守法庭紀律。

張瑞給了他哥一個眼神,他哥趕緊去把老母親扶了起來,小聲說了句,媽你哭早了。

我和林舒都明白了,這是一場早就策劃好了的鬧劇,只不過有些演員過於激動,露了馬腳。

而我們也過於大意了,本來是想要借離婚以退為進,沒想到卻打草驚蛇。對方做了那麼多準備,不知道到底要幹什麼。

接下來,林舒婆婆給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她的口中,林舒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他們把半輩子的積蓄掏出來給林舒做彩禮,十萬塊,結果她轉手買了個鐲子就花光了。

為了這筆偏心的彩禮錢,老兩口經受了大兒子數不清的怨懟,卻沒有換來小兒子家庭的圓滿。

到了舉證環節,張瑞提交了一摞照片,是一個男人與林舒近距離聊天,用以證明林舒婚內出軌。

張瑞的嫂子在旁聽席上一聲冷笑,小聲地罵了一句“騷貨”。

這一個手鐲,一疊照片,明顯是早先做好的準備,先把事情鬧大。但為什麼這麼做,我真就沒想通。

我回頭看向林舒,她一臉懵懂,明顯也是在意料之外。

她猶豫片刻,跟我說她要撤訴。

張瑞提出的照片能否證明她出軌還不好說,即便證實,也並不必然導致在離婚中多分財產,這場官司其實還可以打下去;林舒這就撤訴,實在讓人看不明白。

誰也不願意被這麼一個雞毛蒜皮的官司拖下去,法官剛宣佈休庭,我立馬拉著林舒問她到底怎麼想的?

林舒的回答很簡單,她不甘願這樣白白被抹黑,無論離不離,沒搞清楚情況,都可能遂了丈夫的願。

像自己平時做實驗一樣,出現問題,就推翻重來,她要把整場官司推翻重來,找到丈夫一家針對她的原因和目的。

她決定從張瑞拿出的那摞照片查起。

照片上出現的男生叫陳宇霖,是張瑞的同學,有一陣兒確實與林舒走得挺近的,但那是因為林舒有些實驗上的事情要跟他溝通。

林舒約陳宇霖在實驗室裡見面,把照片影印件給他看,陳宇霖一臉茫然。這反應讓林舒放心了一些,至少他不是張瑞的同謀。

林舒告訴陳宇霖這是張瑞拿到的她“出軌”的照片,陳宇霖瞪大眼睛指著自己不可思議地問:“說你的出軌物件是我?”

陳宇霖突然想起來,他和林舒認識還是張瑞介紹的,那時張瑞還開玩笑地說林舒喜歡他這樣的小白臉,說不定他加把勁兒能代替自己。

當初聽起來有點過分的玩笑,現在回憶起來,卻像是刻意讓他去接觸林舒。

毫無疑問,這張照片不是誤會,而是有意的偷拍和偽造。

兩個習慣於覆盤實驗過程的人開始覆盤這件事情的始末:張瑞是怎麼拍到這張照片的?

陳宇霖和林舒首先透過照片的背景分析出了是哪家咖啡店,接著開始用消費記錄查詢日期。

同一天的聊天記錄裡,張瑞問她在忙什麼,林舒拍了張照片告訴張瑞是在跟陳宇霖聊實驗的事情。

陳宇霖那天沒什麼特別的聊天記錄,只給一個叫何菲菲的學妹發過咖啡店的地址。當時何菲菲說有問題要請教,問他在哪裡,他便發了位置過去。

隨後,陳宇霖在咖啡店遇到了何菲菲,但是她並沒有再提起請教問題這一茬。

而這個何菲菲,是張瑞的學生。

林舒心中隱隱覺得,這個何菲菲,恐怕與偷拍的照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沒等林舒接下來的行動,張瑞這邊卻步步緊逼。

庭審結束的當天晚上,張瑞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坐在林舒家的大房子裡等著她回來,說要和她談談,接著又提起了生孩子的話題。

林舒只是看到張瑞這副樣子,就不想說什麼。

她甚至有點可憐他,可憐他當年還是村子裡的驕傲,如今卻寒門再難出貴子,成了一匹披著羊皮的狼。住進她的房子,開著她的車,再放任家人當眾汙衊辱罵她。

這樣一個人,居然還敢趾高氣昂地提要求。

在林舒毫不猶豫的拒絕後,張瑞開始指責林舒就是讀書讀多了,看林舒執意要離,他放下一句狠話:“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不好說。”

沒幾天,張瑞的母親拎著大包小包住進了兩人的家裡。

她當著林舒的面和張瑞炫耀自己的“戰績”:在張瑞老家的村子裡,林舒的外號已經成了“不會下蛋的雞”;所有人都知道她搞破鞋被老公抓了個正著,還把老兩口的棺材本都騙走了……

這種女人竟然拖著張瑞不肯離婚,就是不肯賠償張瑞的損失。

林舒裝沒聽到,一頭鑽進實驗室不出來,張瑞母親轉而找上了林舒的身邊人。

林舒被導師喊到辦公室的時候,她婆婆正被幾個保安圍著,手舞足蹈地跟導師說著自己在村裡那一套。

林舒千勸萬勸,最後喊來了張瑞,才把老太太拉走。

我提醒林舒,她婆婆大字不識幾個,作不出這麼大的妖,背後恐怕是張瑞。婆婆和張瑞,一個嚷著要她離、一個死活不肯離,中間無非就是差了一筆賠償。

張瑞家裡抓住的就是林舒要臉,才緊鑼密鼓地攻打著林舒的心理防線,只等她忍無可忍花錢平事。

離婚案不像刑事案有硬的證據鏈漏洞,常常是用各種把柄威脅對方答應或拒絕。

而我仔細分析,發現林舒現在最快的反擊方式,就是偷看手機,試試裡面有沒關鍵性的證據。

林舒的性格要強,我不好意思直接問她張瑞有沒有什麼拿不出手的事,只能旁敲側擊地讓她回想張瑞的手機有沒特殊情況。

林舒告訴我,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張瑞開始隨身帶著手機,洗澡的時候都要帶著。

我心裡有譜了,讓她去拿來手機看一看。

林舒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到後半夜才告訴我,她趁張瑞睡著,用他的手指解鎖了手機。

我只問了她一句——支付寶、大眾點評這些APP的消費記錄看了嗎?

林舒像個小學生似的跟我道歉,說自己太緊張了,忽略了這些。

我趁熱打鐵,教了林舒一大堆八卦網和姐妹淘之間流傳的查手機秘訣,勸她該取證還是要取證,可以不置他於死地,但是不能讓他錯誤地以為自己能騙過所有人。

果然,她又在購物APP裡,發現張瑞還給自己買了兩部手機,一部送人,一部可能就是自己用。

沒人會把秘密手機丟在家裡,但如果常用,放在辦公室也不太方便。我建議林舒重點找找有可能在的地方。她一直找到車庫,果然,張瑞的副駕駛座上就放著那臺陌生的手機。

林舒試了各種可能的密碼都沒能開啟,於是故技重施,上樓去偷張瑞的指紋。

她在自己家裡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開門、上樓,拖鞋敲在樓梯上的聲音驚醒了狗子,林舒索性脫下鞋子,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那種緊張和亢奮使她暫時忘記了痛苦。

其中也包括何菲菲。張瑞約她看電影、跟她頭頭是道地談人生,展現出早已不存在於夫妻間的溫柔和耐心。

為了維持多金的人設,張瑞給姑娘們送禮毫不手軟,遠遠超過了他的收入。

林舒稍微一翻,很快看到了他一片紅的貸款APP——張瑞欠了近百萬的貸款,銀行卡也全都透支光了。

這個發現太重要了。

那天的離婚訴訟如果繼續下去,或者如果我們沒有查到這一切,愣頭愣腦地打了第二次官司,張瑞肯定會掏出這張賬單聲稱是婚姻存續期間的共同債務。

我們沒有證據證明這筆錢不是用於夫妻共同生活,恐怕就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張瑞身為一個導師跟自己學生談戀愛,別說離婚,他可能連工作都保不住。

拿住這兩大證據,我對下一次開庭信心滿滿。

沒想到林舒下一次約見我,商量的不是開庭的方案,而是告訴我她打算替張瑞頂了這一百萬的債務,換一個協議離婚。

她說,自己真的一天也堅持不下去了。

那段時間她根本無法正常繼續做實驗。

張瑞的母親仍然在不遺餘力地鬧事,半夜站在樓梯口喊醒全家給她煮麵也就算了,還摸到了林舒爸媽的公司,在大堂里拉著往來的員工哭訴林舒一家的不仁不義,鼓動大家趕緊辭職。

這是林舒記憶中父親發的最大的一次火,她和張瑞都被叫到公司,林舒父親指著張瑞的鼻子問他是不是白眼狼。

張瑞大學導員的工作是林舒父親疏通了各種關係換來的,結婚之前,他還讓自己女兒做好心理準備,張瑞家庭條件一般,將來公婆家裡有什麼大病小災都得是林家出錢。

結果,患難與共還沒碰上,張瑞家已經嚷嚷著要離婚的“補償”了。

張瑞的母親把兒子護在身後,林舒父親也不好多說,轉而向林舒下最後通牒:“趕緊把婚給我離了。”

張瑞唯唯諾諾地把母親領走了,沒過幾天,又聽說他的哥哥實名舉報了林舒父親的公司偷稅漏稅。

這次不用我提醒林舒也知道,張瑞的哥哥才勉強混了個初中,那封舉報信一看就是張瑞的手筆。

她回家給保姆放了假,把張瑞母親的東西打包放在大門口,家裡換了新鎖。

林舒甚至特意跑去看監控,無法進門的老太太在門口跳腳大罵,張瑞的電話不斷地打進來,林舒並不接,一直透過監控看著老太太的表演。

如果一百萬可以讓張瑞同樣快速地離開她家,林舒覺得值了。

雖然我覺得不能便宜了渣男,但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既然林舒有自己的決斷,我也就不好再說其他。

沒想到當天晚上,林舒就打電話過來,說這個渣男居然直接把別的女人帶回家了。

林舒回到家,發現客臥的枕頭被子都挪動了,更耐人尋味的是,林舒習慣把護膚品的標誌背向自己,而現在所有護膚品的標誌都被轉向了外面。

林舒內心五味雜陳,她查到了和張瑞開房的幾個姑娘的具體資訊,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結果是幾個閨蜜陪著林舒去工作單位找人。

閨蜜們在樓下等著她,信誓旦旦地說,但凡這個姑娘準備反抗一下,她們就撲上去打,讓這個女人在這裡出名。

如果林舒問我要不要去找這位孕婦,我一定告訴她不要。因為找不找得到這個人,對離婚這個案子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讓自己更傷心。

但因為林舒家有錢的緣故,這幫閨蜜平時就圍在林舒身邊,對她眾星捧月,有這種打小三的大場面,肯定會鼓動林舒去。

我覺得這樣不是好事,林舒性子有點傲,說話刺耳,往往都是因為這些周圍的人沒給她真實的反饋。

那一天,林舒真正上樓見到了那個姑娘,卻傲不起來了。

那個女孩現在穿著防輻射服,腹部微微隆起,看身形不像是幾個月前和張瑞見面後就有的孩子。

林舒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走了。

無論當時這個姑娘是出軌還是因為什麼跟張瑞上了床,她都不想知道了,她不想用道德去評判什麼,也不想打破這位孕婦的生活。

出來之後,林舒在車上沉默了一路,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因為自己在婚姻裡遭遇了不幸,就要把所有相關的人都拉進來折騰一遍。

她做出了選擇,跟我說要找張瑞和談。

那天晚上兩人對坐,林舒端詳了張瑞好久。曾經是決心陪伴餘生的人,如今兩兩相對,沒有不甘、心痛,唯有噁心。

這一段時間裡,我們覆盤過照片、覆盤過丈夫的消費記錄,也覆盤出了幾個情敵的模樣,高矮胖瘦,唯獨沒有覆盤到張瑞自己的心理。

林舒不會用什麼話術,就一直沉默地望著他。

原本歪在沙發上的張瑞慢慢恢復了坐姿,然後放下了二郎腿,最後整個人都坐直了,也不再提生孩子的套話。

他突然流下眼淚,指責林舒在這場婚姻裡的問題。

大學畢業時,張瑞捨棄了自己的博士學位想去岳父的公司幫忙,萬萬沒想到岳父母不領情,只給安排到學校當個導員。

林舒有學業纏身,他本來也該有,不就是為了她放棄的嗎?

最讓張瑞無法原諒的,是林舒一家對他們的看不起。

他們結婚後,張瑞的父母過來住了一段時間,小兩口在假期會睡到自然醒,習慣早起的兩位老人卻侷促地在餐桌前一直坐到林舒起床,保姆做好了飯也不敢吃。

說到這裡張瑞嚎啕大哭,覺得林舒就是高高在上,從第一次去他家就是,從沒真正融入到他的家庭當中。

他還說起了林舒十萬塊買來的鐲子。結婚前,他試探性地說自己父母是農民,這彩禮錢是半輩子從土裡翻出來的。

結果她不僅接受了,還轉手就買了一個鐲子,要他家裡人怎麼想?

林舒旁觀著張瑞的抽泣,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理解這些情緒,只想儘快脫離這個泥潭。

後來,她約我在海邊的餐廳,把這一次談話的過程和結果告訴了我。

她說出了自己的不解:“我又沒吃過他家的飯,也沒吃他家的菜,我為什麼要感同身受?”

她還講起了那副被收起來的大牌手鐲,總覺得一片真心餵了白眼狼。

在她和張瑞決定結婚前,父親跟她有一次促膝長談,嫁給張瑞就意味著和對方的家庭也有了關係,包括公婆的養老送終。

林舒覺得不管情不情願,需要的時候她是會去做的。

我問她這話跟張瑞說過嗎?如果聊過的話,這一家人不該這麼計較這十萬塊錢。

林舒問,這還用聊嗎?

我安慰著她,說這還是需要聊的,凡事不能想當然的認為別人應該懂。而且還要是一個合適的機會,因為考慮到張瑞的處境,本身就是農村出身,還是入贅,恐怕極其自卑。

“好多事情並不是你做實驗,只要結果不要過程。”

林舒說不是不想談,只是看到張瑞那副樣子就不想談了,後悔沒有把更能刺痛他的話說出來。她就認為張瑞房車都是用她的,為什麼還趾高氣揚。

“如果一個人總是在最親密的關係中被踩在地上,那這段關係怎麼會良性發展下去?結束的時候,又怎麼會心甘情願?”

林舒愣了一下,放下刀叉,望著窗外碧藍的海面,突然開始回憶往昔。

她說確實兩人剛開始的時候不是這樣的,甚至在別人眼裡過於恩愛了。

她有錢,所以不在意張瑞的家境,她更在乎自己對張瑞的小小崇拜。

那時張瑞作為學長,在學術上指導她,兩個人在圖書館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互相幫助,樂在其中,做什麼都覺得很快樂。

她決定讀博的時候,每晚開車回家,張瑞也都在車庫門口等著她。直到近兩年,感情才發生了變化。

“那感情變了的時候,你們沒溝透過嗎?”

林舒沉吟許久,搖了搖頭。她的實驗太忙了,所以對張瑞的那些變化,也沒太放在心上。

她也沒有想過怎麼溝通,因為在過去,張瑞總是知道她所想所需,都會主動去做。這兩年張瑞做不到了,她也只是覺得張瑞沒用心。

那天最後,林舒也告訴了我張瑞的離婚條件——

張瑞要求車歸他,再加兩百萬青春損失費。

張瑞覺得自己如果不是為了結婚,肯定會繼續讀博,前途無量。他曾經也是他們村最優秀的一個孩子,全村人教育孩子的典型,如今成了這個樣子。

當時林舒脫口而出:“你約炮睡學生的時候,也是你們村最優秀的那一個吧。”

張瑞錯愕地看著林舒,然後笑了。沒有否認,也沒有驚慌失措,他根本不相信我們能拿他怎麼樣。

我和林舒最終決定,即使婚姻中可能互有過失,但也不是對方獅子大開口敲詐的理由。

林舒告訴我,收集證據離婚吧。

張瑞曾經的長期情人,何菲菲,無疑是我們手裡最有力的把柄。

林舒想直接把何菲菲約出來,請她幫忙。我勸她謹慎,萬一何菲菲站在張瑞一邊呢?或者就算何菲菲支援林舒,她會願意曝光自己和老師的戀情,來幫助一個陌生人嗎?

我排演了一大堆意外情況,最後決定親自上陣陪她去見何菲菲。

見面後,林舒開口自述是張瑞的妻子,何菲菲立馬不屑一顧地糾正道:“是前妻吧。”

我和林舒相視一笑,看來張瑞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騙子。

林舒告訴何菲菲還不算是前妻,兩人還沒有正式離婚。她從包裡拿出開庭通知書、法院准許撤訴的裁定書,開庭理由、時間,蓋了法院的章,做不得假。

何菲菲拿起來反覆看了幾遍,說他果然在騙我。

林舒接下來給何菲菲展示了張瑞欠貸、和其他女人來往的記錄。何菲菲翻著一摞列印紙,表情越來越凝重,最後拿出計算器一筆一筆地計算張瑞的負債。

算完之後,何菲菲往椅子上一仰,“他這是等我畢業幫他還債呢,這些錢猴年馬月能還上。”

意識到我倆都在看她,何菲菲不好意思地坐好,解釋說自己也沒打算和他結婚。

最開始,何菲菲和張瑞根本沒什麼聯絡,還是有一次幫張瑞幹活的時候,沒大沒小地問了一句導員怎麼還不結婚。張瑞輕描淡寫地說離了,何菲菲當時尷尬不已,只覺得知道了別人的隱私。

有了共同的秘密後,兩人越走越近,甚至確定了關係。

現在真相大白,她直接從兜裡掏出一個手機遞給林舒,說是張瑞送的禮物,願意還給“正房”。

意識到自己是與“正房”相對的“小三”,何菲菲有些窘迫。

林舒搖搖頭,她也並不想做這個“正房”。她向何菲菲解釋了自己的上一次官司,又提到了那組被偷拍的照片。

何菲菲拿過照片一看,小聲罵了句髒話,隨即鄭重其事地對林舒說了句對不起。

原來,那天是張瑞主動找何菲菲說,兩人都認識的陳宇霖偷偷談戀愛了,鼓動她去拍幾張陳宇霖和那個姑娘的親密照片,回頭讓陳宇霖那小子請吃飯。

何菲菲拍到的時候還挺開心,覺得參與了張瑞朋友間的小熱鬧,萬萬沒想到自己已經在無意中成了幫兇。

何菲菲這下更加主動地想要幫助林舒,彌補自己曾經帶來的傷害。

她主動提出可以在開庭的時候去作證,我則建議林舒錄音,畢竟何菲菲還是在校生,去做這個證對她也不太好。

於是,林舒光明正大地把手機拿到桌面上開始錄音,她們倆從頭到尾把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毫無遺漏。

我坐在邊上,覺得眼前和諧的畫面有些不真實。

“我們是不是算是親密戰友了?”何菲菲把我想說的話直接說出來了。我點點頭,笑了。

何菲菲嘆了口氣,說如果我們三個因為別的事情認識的話,一定會玩得很愉快,偏偏第一次聚在一起是因為渣男。

林舒沒收她退還的手機,她就把手機收起來說要拿去學校舉報張瑞。我勸何菲菲不要著急,以張瑞家鬧林舒的風格,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對她採取什麼手段。

她轉念一想,又提出可以“潛伏”在張瑞旁邊,幫我們收集情報。

何菲菲抱著這樣大的誠意和我們化敵為友,我們佔盡先機,我實在想不到這場離婚官司還有什麼打不下來的理由。

幾天後,何菲菲真的給了我們一個“情報”:她發訊息給林舒說,偷聽到張瑞拜託別人接近林舒,還提到了什麼裸照,其他的就沒聽真切了。

我讓林舒鎖好自己的臥室門,張瑞如果狗急跳牆的話有可能在家裡裝攝像頭。林舒說家裡換了指紋鎖,張瑞進不去了。

如果從別人接近林舒偷拍,林舒還真想不起自己有什麼走得近的男性朋友會幫張瑞做這種事。

我倆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陳宇霖,只有他勉強算是兩人共同的男性朋友。

沒過幾天,陳宇霖還真的約林舒了。林舒硬著頭皮去了,坐在那兒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陳宇霖尷尬地撓撓頭,說沒別的事,就是張瑞出十萬讓他接近林舒拍林舒的裸照。“我就是想提醒你,這孫子現在壞透了,不知道想什麼損招呢,你小心一點。”

陳宇霖沒有被說動,林舒多少鬆了口氣。她追問張瑞除此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委託。

陳宇霖欲言又止,避重就輕地說他也就是說大話,這年頭誰不知道迷姦是犯法的。

我們用最快的速度提起了離婚訴訟。

我讓林舒直接把她拉黑,張瑞於是開始到處找林舒對質。在學校找不到後,他把車堵在林舒家門口,對著大門拳打腳踢,繼而破口大罵。

累了之後,張瑞倚著大門垂著頭坐了好久,突然轉身上了車,下一秒,張瑞加足了馬力朝大門撞去,連續撞了幾次之後,開著面目全非的車揚長而去。

林舒把監控截圖給我看,我是真心疼那輛車。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林舒就收到了張瑞哥哥發來的簡訊:你等著身敗名裂吧小婊子。

這一番瘋狂之後,張瑞突然老實了,直至開庭。

開庭之日,不出所料的,張瑞家裡又全員到齊。

這一次離婚訴訟的起訴書也是我寫的,訴訟請求只有兩條,一是離婚,二是訴訟費由被告承擔。

這種沒有一句帶有感情色彩的起訴書照樣能激起千層浪。首先發難的是張瑞的母親,維護秩序的法警還沒說什麼,張瑞的母親就開始在地上打滾。

我怕這個小小的法庭不夠她發揮,善意提醒她注意不要把桌椅板凳磕壞了。

法官再次提醒張瑞,破壞法庭紀律是要被拘留的。

張瑞懶洋洋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地上翻滾的老太太說了幾句家鄉話,老太太這才麻利地從地上站起來,朝我和林舒啐了一口,跟著法警出了法庭。

張瑞很清楚這種鬧劇不可能鎮住我們,他真正的答辯意見是兩人有共同債務要分,除了信用卡、網貸之外還有一張欠條,欠款一百多萬。

我向張瑞確認是否真的要求林舒承擔這些債務,如果確定需要的話,我們就要申請法院調取張瑞的信用卡消費記錄,到時候如果調出什麼開房、看電影、買手機這些就不太好看了。

張瑞一口咬死自己沒有出軌,“企圖用這樣的話詐我,你和你的律師還真是一路貨色。”

林舒二話不說,提交了從張瑞那裡取得的各種截圖。張瑞惱羞成怒,破口大罵,順帶著把我也罵了。

天地良心,我這個人最受不得委屈。

時值盛夏,我手邊正好放著一把太陽傘,我掂了掂,還算趁手。

秉承著打人不打臉的原則,我直接往張瑞胳膊上和屁股上招呼,抽得張瑞一蹦一跳地閃躲,一路被抽出了法庭。

法警來的時候,傘體和傘柄正好解體了,傘柄還在我手裡,傘體已經飛出去了。

我甩了甩痠痛的手問張瑞這個庭還能不能開?

張瑞可能是被我打蒙了,點點頭說可以開,耷拉著腦袋坐回了被告席。

法官重申庭審紀律,嚴重警告原告代理人,再有毆打被告人的行為就逐出法庭。我保證“儘量”不再打被告。

張瑞堅持債務是發生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的,我抽出一張A4紙申請法院調取信用卡的消費記錄,並要求張瑞提供一百多萬欠款的銀行轉賬記錄。

張瑞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應該準備轉賬記錄,很快口徑已經變成了:債務不分就不分,我和林舒還有感情,我不同意離婚。

這是我們之前最擔心的情況。在司法實踐當中,第一次起訴離婚,另一方如果不同意離婚的,基本上都是判決不離婚。尤其是像張瑞林舒這樣沒有什麼尖銳的矛盾的。

但是,法律上“不尖銳的矛盾”已經足夠毀掉很多人的生活,林舒都忍不住打斷庭審,質問張瑞跟別人開房、貸款給別人買禮物的時候怎麼不想著夫妻感情。

我申請休庭十分鐘。

我也沒避諱法官,直接告訴張瑞,我們手裡有他欺騙學生跟他談戀愛的錄音證據,那位姑娘表示必要的時候願意出庭作證,甚至要去學校領導那裡反映情況。

林舒把錄音給張瑞放了個開頭。張瑞聽著聽著,摘掉眼鏡趴在桌子上,一臉的挫敗。

庭上只剩下張瑞的哥哥在旁聽席上大聲給他鼓勁,讓張瑞至少把彩禮的十萬塊拿回來。

林舒氣得小臉煞白,問張瑞是不是拿到這十萬就可以調解離婚。

張瑞一下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提出什麼條件,囁喏半天后只補充了一句要把還款時間寫清楚。

林舒現場拿出手機,輸入金額,左手接過法院出具的調解書,右手就輸入了密碼。

我喊住要出門的張瑞,從他手中奪過車鑰匙,“這位同志,車是林舒的,你沒有使用權。”

灰頭土臉的張瑞沒有任何反抗,默默地看著林舒上了電梯。

離婚以後,林舒想就此放過張瑞,但何菲菲第一時間去學校舉報了張瑞。他從此聲名狼藉,只能從學校消失了。

我和林舒經過這件事成了朋友。我深諳一個律師和當事人能成為朋友之道,就是永遠不要主動提起曾經的案子,除非對方主動。

直到有次,林舒發現了一家很好的餐廳,約我去嚐嚐。恰巧我一個朋友也在,我就商量臨時換了一家餐廳。

我說,我的朋友是工薪階層,如果她要回請我們一頓價格與之前那家餐廳相當的飯,可能是她大半個月的收入。

晚上到家了,林舒還發訊息過來,說我反正和那朋友也沒利益關係,沒必要那麼遷就。

我告訴她,人和人之間是相互的,我沒有給予她相應的尊重,她就沒必要跟我交朋友。朋友之間不應該在乎是不是有利益關係,應該更在乎雙方的感受。

我有些生氣,隨後補充了一句:男女之間也是。

林舒一直沒有回覆我。我想我的話肯定是說重了。

直到過了十幾分鍾,林舒的訊息來了:你說我在那段婚姻裡,要是更明白理解和尊重的作用,是不是結果會好一點?

我說希望你以後在享受鮮花和擁躉的時候,一定要想想這些人為什麼要給予你這些,你是否應該有回饋。

“如果曾經有不周到的地方,劉律師你不要介意啊。”

我對著手機螢幕,內心欣慰。

我們以後還是要去愛一個人的,只是掌握方法去愛,能讓我們更長久地擁有愛。

我很難評價今天的故事裡,到底誰的錯在先,誰的錯更重。

畢竟婚姻老複雜了。

但我看完俠女的故事,想起了《紐約愛情故事》裡的其中一篇,有對夫妻缺乏溝通,即將一拍兩散。

我記得有個場景,是丈夫和妻子去打網球,老是想贏,非得來扣殺。球每次都飛出界,妻子怒了,她問你有這麼打網球的嗎,就要走人。

好好的網球,打不下去了。

生活裡也是這樣,丈夫忽略了妻子的感受,而妻子老是猜疑丈夫。兩人的情感生活就跟那個網球一樣,飛出界了,次數多了,誰都不願意撿了。

直到有天,他倆發現了打網球的訣竅,就是控制自己的力度,讓對方也能接到球。

然後還發現,愛情也是這樣,有來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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