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話對漂泊在外的我來說,深有體會。
我從小生活在農村,在上大學之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縣城。按說,當我考上大學,應該就像從籠子飛出的鳥一樣,再也不想回到籠子去了,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大學畢業後,我留在了外地,雖然見識過了高樓大廈,見識過了外面世界的繁華,但只要每逢過年,我都期盼著回家,雖然我的那個家,很窮,過年的時候還很冷,但我依然熱切地想要回去。
記得我大學畢業之後要結婚的時候,父母年紀就已經很大了,對我結婚買房這些事根本就是有心無力,非但幫不上我,我還要每個月寄錢給他們,過年回家我也就像個“散財童子”一樣,每次回城都是帶著癟癟的錢包走,可是我依然還是想回家。
記得我結婚第一年,過年的時候正好下了暴雪,高速封路,可依然阻擋不了回家的心,我想了所有的辦法,甚至想到了租車,但因現實問題最終還是沒有回成,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沒有回家過年,也是父母在的時候的唯一一次。
那一次的大年三十,我打電話給家裡,母親接的,她的話中似乎沒有遺憾,只讓我照顧好自己,可是我放下電話,眼淚還是“撲簌撲簌”地流了下來。
對於我這種對家的感情,我的妻子很不理解,她是一個心很大的人,從來不戀家,不是不喜歡回我的家,她是連孃家也不喜歡回。
我理性上覺得她說得對,但是感性上,卻無法認同,也許自己是一名鳳凰男吧。
不知不覺中,我大學畢業也有20年了,恍然間發現自己已經40多歲了。馬上又要過年了,可悲哀的是,現在的我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回家的衝動。
細想之下,人到中年你會發現:失去了這兩個人,故鄉,也許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01失去父親父親是個標準的山東漢子,高大沉穩,臉部稜角分明,不苟言笑,常年都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在我童年的時候,他在我心裡一直是一座冷峻冰山一樣的存在,我很怕他。
我們家兄弟姐妹多,但是隻要他在的時候,家裡麵人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一聲。他說出一句話來,就算是我們姊妹幾個沒聽清,也沒人敢再多問一句,好像多問一句,就會換來一頓巴掌伺候,那要是我們幾個孩子真的有誰犯了什麼錯誤,看到他眉頭一皺時,我們會馬上感覺到要魂飛魄散,然後低頭認錯,以求他的開恩。不只是我怕他,我們家裡的每一個人都怕他。
由於害怕,記憶中,我和父親的交流很少,他每天只是做活,我們姊妹幾個和他都是無話。只有一次,我憑本事考上了重點高中,他難得和我說上一句話:好好上,就這三個字,讓好強的我聽出了他的一絲期待與歡愉,這成了我後來的動力。
我們老楊家人丁向來不興旺,讀書讀出出息來的也是寥寥無幾,在偌大的一個鄉里,沒少挨欺負,我想,我是讓父親看到了一些揚眉吐氣的希望了吧,從那以後,父親對我似乎有些不同,用我姐姐的話來說,這叫“待見”,雖然我其實也沒有感覺到什麼。
高中時候的我還比較爭氣,一路過關斬將,終於考上了大學。我還記得,他去幫我拿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陽光很好,撒在路上,也撒在他的臉上,滿是榮耀。
那一天,他一路上碰到了幾個鄉親,鄉親們都紛紛向他賀喜,他也不住地接應,這寒暄我都聽出了暖意,我知道我是真的給父親長臉了。
那時候的父親,人很是硬朗健碩,兒子讓老子驕傲了,他走起路來都帶風。我從沒想到,有一天這樣硬朗的父親會突然被病魔擊倒。
在我過年回家的第9年,當我帶著老婆孩子像搬個家一樣地回到家的時候,才得知:父親最終被確診為胃癌,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消瘦不堪了,回家之後,我又帶他到更好的大醫院去看了一次,可是無力迴天,只能做手術一搏。
我和兄弟姐妹商量了之後,還是選擇給父親做了手術,然而手術之後,父親情況並不樂觀,又吃了一年半的藥,最終還是撒手人寰。
臨走時候,我從外地趕到家裡了,我握著父親枯瘦的手,看著他深陷的眼窩,心裡有一千道的後悔。我後悔自己不孝,沒有早一點幫父親查出來,我還後悔為什麼沒有想過用保守的方法去治療,也許他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可是時光不能倒流,世間也沒有後悔藥可買,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父親下葬之後,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吃了幾頓團圓飯之後就各奔東西了,那一刻,我還覺得,父親雖然不在了,但是幸好我們還有母親,還有我們幾個相親相愛。
我的妻子說,兄弟姐妹之間和睦,父親也能夠含笑九泉了,我想也是的,只是不知道,隨著母親的去世,連這些都已經成了痴心妄想了。
02.失去母親失去父親之後,對於過年回家,我總是更為迫切,妻子雖然不想去,但是她也是懂道理的人,她還是每次都會陪我去。
想到母親一個人在家裡,冷冷清清的,我也總想著要早一點飛回去,這時候母親倒是會勸我不要太著急,要注意路上的安全。
母親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性格懦弱,做任何事情都是畏畏縮縮的,年輕的時候,父親沒少吼她,她頂多就是躲到屋子裡抹點眼淚,然後再出現的時候,可能就是在灶臺、桌角,給我們幾個孩子準備飯食了。
早些年,她和我嫂子關係還不錯,有個病啊啥的,都是家裡嫂子帶著她去看,然而在父親去世以後,她和嫂子紅過幾次臉,中秋節也沒有去哥哥家過,我和她影片的時候,看到她一個人在黑洞洞的屋子裡坐著,桌子上只有一盤醬豆子,就悲從心來。
我和哥哥通電話,怪他不該讓母親一個人呆在家裡過中秋,我的話說得很客氣,可是沒想到這成了我們兄弟反目的最大的導火索。
我聽出了哥哥也是一肚子怨氣,他怪母親說話難聽,怪母親難伺候,言外之意,還在怪我不在家裡,不知道家裡的難。
對此我深知自己理虧,雖然我是出錢多的那一個,但是畢竟我並不是那個親身伺候母親,陪伴母親的人。
母親和嫂子究竟有什麼過節?我不得而知,家務事孰是孰非也真的也很難論斷,但是我總想著,一輩子善良懦弱的母親又能犯什麼大錯?沒有了父親依傍,她終究還是被欺負了。
也許我是在偏袒母親,可是在這種境地中的母親,如果沒人去偏袒?還有誰能夠站在她的身後?
那一年,我賭氣自己駕車,過年時候,去把母親接到了自己的身邊。
那次,我把車子往院子裡一停,馬上就圍上了好多鄉親們,有的在摸車子,有的在用車窗上的玻璃照鏡子,一個院子裡的人擠滿了,我看到了母親蹙縮成核桃一樣的笑臉。
母親把準備好的大白菜和臘肉、還有我最愛喝的羊肉湯都放到我的車裡,滿滿的一車子。我載著母親,一路高歌,在一片豔羨的目光中,回到了城裡。
那時候的我,還是很單純,不知道這樣做的結果,又讓我和哥哥之間產生了一道巨大的傷痕。
母親在城裡過了兩個月,我和妻子好生伺候著,但是母親還是覺得自己沒法適應城裡的生活,她想家,我只好過年後,又把她送了回去。
我不知道這一送,竟成了永別。
母親肺癌發展得很快,我們把她送到省城的醫院裡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在幾個月後,她也離開了我們,在我還在哀思中的時候,哥哥把家裡祖宅的房產證攥到了手裡。
我結婚的時候,兩手空空,母親允諾最後這祖宅會留給我和妻子,我本並不想要,但是也覺得留個念想也不錯,對妻子也是個交代。
而且哥哥的宅子和婚房都是父母給置辦的,孩子也是父母一手給帶大的,父母把宅子給我,他也不該有什麼意見,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母親屍骨未寒,哥哥竟然過來和我爭房產。
幾個姐姐在家中,也與哥哥矛盾不小,於是就在母親的葬禮上,一切都撕開了,那一刻,我心如刀割,才明白“父母去世,兄弟反目”真不是一句空話。
最終是家裡的長輩做主,祖宅仍歸在我的名下,然而我和哥哥是徹底老死不相往來了。
再後來,到了過年的時候,我還是會想到故鄉,想著祖宅,想著家裡的那株石榴樹,和宅子上我童年時候就砸過的一個大坑,可也只是想想,父母不在了,家就不在了,父母不在了,我回去還要看誰?誰又在惦念著我呢!
人到中年你會發現:失去了這兩個人,故鄉就再也回不去了。
03.梅娘說曹文軒在《前方》中說,人有剋制不住地離家的慾望。是的,離家有時候是出自無奈。家容不得他了,或是他容不得家了。他的身心受著家的壓迫。他必須走,遠走高飛。
每一個遠在異鄉的遊子,都有這種慾望,也都有這種無奈,於是他們不斷地去追尋屬於自己的遠方與家。
多少年之後,他追上了嗎?還是沒有追上?不管追上還是沒有追上,人對於自己的起源,對於曾經給過自己溫暖與愛的地方,都有天然的眷戀,尤其是那種過得並不好的,這種皈依的情感可能尤為強烈。
家庭關係的掣肘、年味的淡漠,並不能消弭回家的意義。
縱然我們在心中想念的那個家,只是在回憶中被濾鏡過濾過的家的溫馨與安寧罷了,真的回到了那裡,你也只會待那麼一會兒,假若待得久了,反倒會不習慣,但是父母在,我們還是要回家的。
縱然這個可遮風避雨地實在的家,你真的回了,可能會有太多的失望,並不能從心靈深處抹去我們無家可歸的感覺,但是我們還是要回的。
不為別的,只為那是我們曾經生活的地方,那裡有我們的愛,有青春,有熱血,在功利化的時代,我們永遠都需要一個非功利化的精神的家園,才能讓我的靈魂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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