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和老伴富子再到東京,已是多年以後
老兩口一直住在鄉下,這次主動來到大城市
就是為了探望在東京打拼的三個孩子
大兒子幸一沉穩持重,是名校畢業的醫學博士
已經在東京成家立業,經營著一家診所,老兩口最為放心
二女兒滋子精明市儈,開了一家美髮店
生意很忙,日子也還過得去
最讓老兩口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兒子昌次了
他從小馬虎懶散,在劇場做兼職
在老兩口看來,這就是不務正業
聽說父母要來,孩子們心中自然歡喜
一大早就在老大家忙裡忙外,準備迎接他們
但孫子輩卻不這麼想,大孫子一聽說爺爺奶奶要來
而且還要佔用他的房間,他只能和弟弟同住
什麼?他們要住我們家嗎?
為什麼不住賓館
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說話
爺爺奶奶啊
就算只住兩三天,也想和孫子們一起住
老話都說隔輩親,如今似乎並不適用了
今天安排的是昌次去車站接爸媽
說他不靠譜兒還真沒說錯,昌次居然去錯了站點
此時,老兩口已經到站
急性子的老爺子等不及,拽上老伴就要自己打車過去
在出租車上老太太拿著畫好的地圖,為司機指路
司機不耐煩地解釋他有手機導航,讓他們放心
望著這她搞不懂的高科技,老太太不禁失神
下午,老兩口終於抵達
客氣地就像他平時接待病人一般
愛佔小便宜的二女兒,見母親帶來不少土特產
也開始喜笑顏開地寒暄
兩個孫子低著頭,漫不經心地被姑姑推搡著叫爺爺奶奶
天黑之時,老三昌次才趕回來
一見面,他就向母親抱怨搞錯了站點
言語中沒有客氣,也沒有寒暄
母親拉著他,開始講述他兒時的玩伴兒
誰誰誰過得怎麼樣,做什麼工作,有幾個孩子
昌次調笑著說,那兩個人呀,以前都是不良學生
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大突然開口
你有資格說朋友壞話嗎
等你自己能獨立生活了,再去說別人吧
氣氛突然變得嚴肅,幸好開飯的聲音響起
吃完飯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聊家鄉的人
有些過得不如意,有些他們不記得了,還有些去世了
回房休息時,老兩口心滿意足地說
真是漫長的一天啊,真好,孩子們都來了
好久沒有像這樣一家團聚了
第二天正好是週末,老大準備帶老兩口去東京轉轉
老兩口一早起來精心打扮,期待著今天的出遊
可不巧的是,有一個患者病情突然惡化
他不得不趕去出診,遊東京也只能推到下次了
老大媳婦於心不忍,向丈夫提議,要不由她帶爸媽去
可老大卻說,診所沒人在可不行
要是出了什麼事很麻煩
其實,也是可以聯絡其他醫生代為出診的
只不過那樣,不利於診所的長期經營
老兩口嘴上不說,但卻難掩落寞
小孫子嘟噥道,總是說下次下次,不是一次都沒去過嗎
老太太見狀便哄小孫子,跟她出去走走
想要什麼都給他買,就這樣
老太太在外面帶了一天的孫子
老爺子則在家裡乾坐了一天
第三天,暴雨如注,老兩口來到了女兒家
滋子雖然開著美髮店,但其實是工作生活攪合在一起
一樓是美髮店加廚房和餐廳,二樓是臥室
老兩口只能窩在狹窄的二樓看看電視,縫縫補補
女兒提議讓丈夫明天帶他們出去逛逛
先前他一直唸叨著,要找機會孝敬一下二老
現在孝敬的機會來了,但他卻推辭說明天有事
沒辦法,滋子只能把這個費時間的差事
甩給了弟弟昌次,昌次也是硬著頭皮承擔下來
搭乘著觀光巴士,聽著導遊的介紹
老兩口不禁感慨東京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昌次則由於昨晚加班,一路睡到底
午飯的時候,父親終於忍不住問昌次
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工作?未來前景怎麼樣?
昌次含糊其辭,因為說了老兩口也不懂
可父親卻對他發出了靈魂拷問
做那個能養活你嗎?你這不是完全沒有規劃嗎?
總之,你就是想過得輕鬆是吧
昌次說,在這個世上活著,哪有輕鬆可言
面對父親質詢的口吻,他粗暴地終止了對話
明明想要表達對兒子的關心,可說出口的話
卻成了斥責與壓迫,父親心裡也不是滋味
晚上,父母遲遲沒有回來
兩兄妹又在抱怨昌次真不靠譜兒
父母這次來東京,還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滋子突然提議道,不如給爸媽訂幾天酒店
過過二人世界,費用他們兩家平攤
這樣一來,其實爸媽隨便去個地方
花的錢也不少,還不如住酒店實惠
其次,他們確實也很忙,抽不出來時間陪他們
這一招眾籌孝心,確實屬於上上策
兩家人一拍即合,達成共識
就這樣,老兩口住進了酒店
在吃了一頓並不太合口味的西餐後
兩人便無事可做,他們回到冷冷清清的房間
對著摩天輪和霓虹夜色反覆發呆
這城市的景色,看一眼是新鮮
看得久了,便會讓人產生目眩
夜深之後,走廊裡來來去去的旅客
酒店裡過於柔軟的枕頭,都讓老兩口難以入睡
次日一早,他們便決定退房
兩人坐在海邊,心情這才稍稍平復
見行人在晨練遛狗,老爺子說起了家裡的柴犬五郎
老太太明白,老頭子這是想家了
老爺子微微一笑,反正孩子們的生活狀況也大致看過了
再去弔唁一下同窗老友,就差不多該回去了
接著,兩人回到了女兒的美髮店
可女兒卻對老兩口的住宿頗感為難
因為今晚美髮店要舉辦商業街的聚餐
每個月輪流,今天正好輪到他們家
現在生意不好做,得和商戶們搞好關係
總而言之,今晚住她們家不方便
老兩口一合計,總是去老大家也不好,那就分頭行動吧
老爺子準備去找好友沼田,在他那裡住一晚
因為沼田曾經說過,他隨時都可以去
他兒子是部長有出息,家裡房子可大了
老太太則打算去一趟昌次那裡
其實之前就想如果來東京,一定要去他那裡看看
肯定是又髒又亂,順便也能幫他洗洗涮涮
終於淪落到無家可歸了啊
看你說的
在車站等車時,老爺子說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記得滋子小時候,可是很孝順的
老伴說,還不都是你寵著她
對兒子們就那麼嚴厲
尤其是對昌次,弄得那孩子天天看你臉色
老爺子感嘆道,原來是我的錯呀
老伴說,今晚我會跟昌次好好聊聊的
也把你這做父親的想法說給他聽聽
弔唁完老友後,老爺子跟著沼田來到酒館
本來老爺子已經戒酒多年,但架不住老友的勸誡
說不定,這是你我最後一次喝酒了
老爺子不再堅持,酒過三巡後
老爺子發現沼田似乎愁苦滿腹
日子過得並不像電話來往中那般光鮮亮麗
原來,沼田只是吹牛皮 好面子
他兒子並不是什麼大公司的部長
兒子再婚後,兒媳婦也嫌他礙眼
他們家沒有大房子,要是他帶客人回去
兒媳婦一定不會給他好臉色,對此他只能抱歉了
聽到老友拒絕的理由,老爺子莫名心酸
想不到,自己真的變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老友向他大吐苦水,他很羨慕老爺子
大兒子是醫學博士,事業有成
幾個兒女也都小有成就
這次帶著妻子來東京,兒女家輪流住
一邊參觀遊玩一邊住豪華酒店,堪比蜜月旅行
可這些並不是老爺子所期望的
他更希望大兒子留在老家開診所
可大兒子不聽話,來了東京
女兒和小兒子也都學老大
家鄉,正變得越來越冷清,街邊的商鋪紛紛倒閉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另一邊,去到昌次家的老太太
給兒子好好地做了一頓家常菜
不過她也發現,兒子的房間並沒有想象中的髒亂不堪
直到吃飯中途,一個年輕姑娘的突然來訪
老太太豁然開朗,這個名叫紀子的姑娘
是昌次在做志願者時認識的,兩人一見鍾情
而紀子溫柔得體的舉止也讓老太太頗為滿意
相處時間雖短,但她卻把紀子當作了準兒媳看待
這是老太太來東京最開心的一晚了
第二天,老太太叮囑紀子,昌次這個孩子
花錢總是大手大腳,沒有經濟頭腦
紀子笑著說,我就是喜歡小昌這一點
這也算是一種豁達灑脫吧
接著,老太太遞給紀子一個信封
本來這些錢是要給昌次,以防不時之需的
你拿著這些錢我更放心
那我只負責保管
可不能告訴昌次
不告訴
說好了
隔天,老爺子因為宿醉頭昏腦漲
昨天半夜,他喝得爛醉如泥回到了滋子家
和女兒大吵一架後,又逃到了老大家
昨天,恐怕是老爺子來東京最憋屈的一天了
此時,老太太也回來了
她喜上眉梢,高興得不得了
老頭子這趟沒白去
我終於了了樁心事
什麼啊
你放心吧
昌次會好好努力的
老太太話說一半,準備換完衣服再分享這份喜悅
可隨後,老太太卻暈倒在了樓梯口
老太太住進了ICU,滋子兩口子也知道了情況
但他們依然放不下手頭的工作
真頭疼啊 偏偏在這麼忙的時候
是啊
晚上,兒女們陸陸續續都來了
老大把大家叫出了病房,冷靜地說明了母親的情況
就看能不能熬到明天早上了
聽聞即將發生的噩耗,滋子失聲痛哭
老爺子一直失神地重複著,她已經不行了嗎?
匆匆趕來的昌次也難以置信,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凌晨4點,母親還是離開了
父親孤零零地站在天台上
老大讓昌次去找父親商量母親的後事
哥說,想跟你商量一下今後的事
昌次
嗯
你媽沒了?
因為母親的突然離世,全家人一起
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瀨戶內海的一個小島上
這裡的夜晚特別安靜,只有水波的聲音
葬禮很快就辦完了,滋子開始惦記母親的遺物
還有高階碎花抹布
那也是好東西呢
如果有的話可以給我嗎
文子 我也會給你找幾件遺物的
我就不用了
別這麼說嘛
行了 你
現在就在這說分遺物的事
葬禮才剛結束呢
為了緬懷媽
收下她珍藏的衣服怎麼了
父親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媽還看著呢
大哥認為,當下最應該操心的
應該是父親以後的獨居生活
他建議父親不如搬到東京與他同住
可一向溫婉的妻子卻突然開口
你說想擴建房子,就是為了這個吧?
幸一面露苦澀,他們家的經濟條件也有限
父親卻搖了搖頭說,我再也不會去東京了
此時,紀子從外面回來了,她帶來一個訊息
明天將要起風,渡輪有可能會停航
今晚,應該是這幾天最後一趟輪渡了
見此情形,剛才還口口聲聲說
要孝順父親,緬懷母親的幸一和滋子
立馬話鋒一轉,以工作為由要返回東京
最後倒是他們口中最不靠譜的昌次留了下來
經過幾天相處,紀子也不禁納悶
這對父子真是奇怪,幾乎從不交流
難道真的像昌次說的,他是一個冷漠的父親嗎
直到最後即將離開時,紀子也是誠惶誠恐地告別
老爺子突然對紀子說,你真是個好姑娘
他媽媽在昌次的公寓住了一晚
第二天回到幸一家裡,一直說,太好了
昌次總算讓人放心了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他媽媽的心情
在幸一滋子他們慌慌忙忙回了東京之後
你還在這裡待了三四天,不厭其煩
心甘情願地照顧我,真的很感謝
心甘情願 什麼的 真是不敢當
事實上來這裡 我還後悔了呢
總覺得很拘束,又惦記著工作
不厭其煩什麼的
真的是
真的是不敢當
你可真誠實
果然是好姑娘
這是老爺子對未來兒媳婦最大的認可
他拿出陪伴了老伴30年的手錶,送給了紀子
而對於昌次,他也有些話想讓紀子傳達
很長時間,我一直覺得他懦弱,沒出息不可靠
直到看見他和你,兩個人在一起很融洽的樣子
我才發現,他是隨他媽媽的那份溫柔
這正是那孩子最大的優點
可能辛苦的日子還在後面
但如果你能嫁給他的話
我死也瞑目了
紀子
那孩子
那孩子就交給你了
好的
返回東京的輪渡上,當紀子把這番話轉述給昌次後
他先是面露疑色,接著又笑了
我那老爸,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啊
兒女們都走了,就只剩下老爺子一個人
鄰居家的小姑娘,承擔起了一部分飲食起居
幫著洗洗衣服,泡泡茶,遛遛狗
小島上的日子靜謐悠然,時間慢得不成樣子
可遠在東京的孩子們,時間卻如白駒過隙
《東京家族》是山田洋次執導2013年上映的作品
它是導演81歲的時候拍攝的第81部電影
同時也是致敬60年前的那部影史經典《東京物語》
相比於東京物語的冷峻,這部片子多了一些溫暖的基調
影片裡的很多場景都非常生活化
就像是把我們的日常生活搬到了熒幕上
子女“候烏式”回家,父母“觀光式”探親
這種現象越來越普遍,尤其是對於遠離家鄉
去大城市打拼的“異鄉人”來說
父母老了,越老越離不開家鄉
可兒女卻沒辦法丟掉大城市裡的一切
所謂的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是一年見一次面
最終變成彼此擔心,互不打擾
就像電影裡的老爺子,最後哪怕孤獨一人
也不願再去東京,東京雖然有家
可兒女的家已然不再是他的家
或許,他已經釋然
兒女自有兒女難,兒女自有兒女福
兩代人的生活習慣和差距已然形成
父母沒辦法融入子女的生活
子女也沒辦法猜透父母的心思
親情的冷漠和疏離,似乎成了一種必然
這不僅是東京家族,還是廣州家族
上海家族,北京家族
這是每一個城市都正在發生著的事
這是每一個家庭都在經歷的變遷
團圓,正在變成很多父母此生最後的心願
又到春節了，候鳥們是否該回去看看父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