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有緣成為母親的女兒,我深感欣慰!
儘管,母親是個目不識丁的女人。儘管,做母親女兒的我曾受盡苦難。但是,如果還有來生,如果我還能有幸轉世為人,如果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母親,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我已經逝去十二年的母親。不管她把我生在繁華的都市,還是偏僻的農村,我都不在乎。只要她能做我的母親,只要我能守在她身邊,天天喊她媽媽。
母親帶我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已經三十五歲了。按照現在的說法,母親已經是高齡產婦了,並且,已經是三個女孩子的媽媽了。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中國農村,重男輕女思想相當嚴重。當母親生下我之後,別說自己家的人有多失望,就連村子裡的人都跟著唉聲嘆氣!
我們是一個情況非常特殊的家庭,奶奶只生下父親一個人便離開了這個世界,七歲的父親在爺爺的呵護下長大成人。為了不讓父親受委屈,也因為家境貧寒,爺爺一生沒有再娶。因此,一脈單傳的父親,說什麼也得有個兒子來續接我老李家的香火。但是,造化弄人,在我下面又多了兩個孩子,卻還是倆丫頭片子。生六妹的時候,母親已經四十二歲,難產,差點搭上性命。從此,母親再沒有生育。在那個缺吃少穿的貧窮年代,父親和母親,拉扯著我們姊妹六個,過著艱難困苦的日子。
記憶當中,從小到大,我們家除了貧窮,再沒有什麼問題。儘管窮的叮噹響,但一家人卻都能健康的活著。這在當時的那個社會,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農村,因為沒有食物,餓死了很多人;又因為缺醫少藥,病死了很多人;還因為吃食不當,吃死了很多人。特別是小孩子,生命簡直就沒有一點點的保障。感冒發燒,燒死了;咳嗽,咳死了;拉肚子,更是拉死了。全村幾乎沒有一家沒夭折過孩子的。我們幾家鄰居,有一家生了16個,活了6個;另一家生了17個,活了5個;還有我大娘,生了6個,卻連1個都沒留住。那個時候,我們經常能看到碎石頭壘起來的小坑坑,裡面放著乾草裹著的小孩。很納悶:當時的那種生存環境,吞糠咽菜,卻一點兒都不影響生孩子。但是生的多,死的也多,人們把死小孩,看的好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個比我大七歲的男孩,晚上好像嚥氣了,已經裹到乾草裡面,因天黑沒送出去,在院子裡放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天亮,他的父親發現乾草捲動彈,開啟一看,孩子又活過來了,這個孩子現在還活著,六十多歲了。
因此,貧窮不算啥,生活沒有質量,也不算啥,能夠活著就是最大的福氣!
儘管父母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望能夠有個男孩子,但卻對我們姊妹幾個一點兒都不輕視,疼愛有加。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十個指頭,咬著哪個都疼。窮的給我們吃不好穿不暖沒辦法,其它事都由人著,只要我們都能好好的活著,就是最大的寬慰”。於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春夏秋冬的過著、熬著,盼望著有個風調雨順的好年頭,盼望著我們快快長大。
母親說一年四季,冬天最難熬。那個時候的冬天,真的是好冷好冷啊!不知道是因為穿著單薄還是真的冷,總之,到了冬天我們基本上就在家裡窩著,除了太陽出來了出去玩一會兒,或者送屎尿。
記憶最深的一次,一個冬日的早晨,母親和大姐在做飯,大姐蹲在灶圪嶗裡燒火,母親往那口很大的黑鍋裡蒸窩頭,還有一些菜葉子和洋芋絲絲拌在一塊蒸。我和二姐三姐五妹在炕上等飯吃。由於我們幾個一個比一個大兩歲,爭吵起來互不相讓。沒一會兒功夫,四個就糾纏著打在一起。那天早上,母親把我們趕出門了,說飯不熟不許回來。看到母親真的生氣了,我們四個也不鬧騰了,縮著脖子跟在二姐屁股後面,到大娘家腦畔上曬太陽。嘴裡還唸唸有詞:“太陽太陽照我來,我給你媽擔水飲馬來。馬兒飲的飽飽家,水甕擔的滿滿家。不要你的針,不要你的線,就要你的兩根紅水線”。小時候不解其意,但跟上二姐三姐說,只要她們說什麼,我一學就會,甚至說的比她們還溜。現在想想,“紅水線”是指太陽的光芒。那天早上,母親和大姐把飯做好後,母親一嗓子叫過來,我們幾個爭先恐後地往家跑,順手一人抱一塊黃土疙瘩,用來擦屁股的,就是現在衛生紙的作用。從這天開始,我們再不敢在炕上打鬧了,儘管這種想打鬥的念想出現過N次。
後來,二姐和三姐被送到學校上學了。而我,也是天天跟著她倆去學校。不是學生的小孩子,老師是不讓進教室的,所以,一般時間,我都在校園裡的邊邊角角上玩。春天的時候,我總會爬到土窪子裡,用手一根一根地拔一種叫“辣麻麻”的草根根。這個草根根,咀嚼在嘴裡,有一點甜甜的味道。等到兩個姐姐放學了,我給她倆分幾根,然後嘴裡都噙著“辣麻麻”根,外面留一段,像個小尾巴,高高興興的回家。
五歲的時候,我也上學了。村子裡有些好事者開始譏笑我的父母,說什麼“丫頭片子還上學,有什麼用,上了學也不能長工分”。農村裡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再不濟的男人,每天都計10分,而女人再能幹,再吃苦,撐死也只能計6.5分。而男娃和女娃的區別:男娃第一天參加勞動,最低計6分,而女娃最高計3分。男尊女卑在那個年代,真是表現的淋漓盡致。女人的專屬,生孩子、養孩子、做飯洗碗外加紡花織布還有針線活(沒有縫紉機,手工縫製)。還有餵雞餵豬餵羊外加狗。而且,還要參加生產隊裡的勞動。女人簡單就是萬能的,屁股一天都著不了地,每天做著沒完沒了的活。而男人,從地裡勞動回來就掙下了,理直氣壯的享受女人的伺候,時不時的還會來點家暴啥的。女人們總是一邊哭一邊奶娃,然後揩一把眼淚,繼續自己手裡的活計。那時候幾乎沒有人離婚,因為離婚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不管別人怎麼說,父母總是非常疼愛我們。儘管心裡特別喜歡男孩子,但也從不冷落我們,而且把我們每個孩子都抓的很牢……
我五歲那年,父親的一位山西朋友想抱養一個孩子,當時父親就答應了人家。可當人家的老婆來家抱我走的頭天晚上,父親蹲在灶圪嶗裡一鍋接一鍋的抽著旱菸(自家種的菸葉),幾個小時把一袋旱菸(一天的量)抽完了。看著我們在炕頭有說有笑的,父親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然後悄悄地低聲嘆氣。
雖然是隆冬季節,但第二天天氣卻豔陽高照,出奇的好。當母親用顫抖的雙手給我穿上一件新衣服時,那個“新媽媽”又從我身上脫下來,說讓別的姐姐們穿,她會回到家就給我做新衣服的,保證我不會挨餓受凍,保證對我視若己出,傾心疼愛。
不知道我是傻還是挨餓受凍怕了,居然在頭天晚上吃了人家的白麵餅子以後就叫人家媽媽了。這時候更是牽著新媽媽的手,從我家院子裡的小坡上走下去,又繞過一道小水溝,正好走到我們家院子的對面。我們全家人都站在儉畔上,唯獨看不到媽媽。只聽父親很大聲的喊我:“四兒,趕快回來,不敢走了”。三個姐姐也一起喊我回去,讓我不敢走了。我抽手轉身就往回跑,“新媽媽”在後面跟著我跑……
雖然少不更事,但母親從窯洞裡衝出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裡的動作,還有那雙哭得紅紅的眼睛至今難忘。父親給那個女人賠了好長時間的不是,好說歹說,最後總算把那個女人打發走了,至今記著那個“新媽媽”哭著走時的模樣!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那時是因為太窮,父親想把我給出去到人家家裡享點福。但當我走開的時候,母親蹲在炕沿上哭的撕心裂肺,父親也立馬就後悔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管怎麼缺吃少穿,缺醫少藥,我們姊妹六個都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而且,我們家除了大姐沒有上學外,二姐三姐和我,全都上完了高中。在當時的農村來說,高中就是最高學歷。兩個妹妹都讀完初中,由於農村實行了“土地承包責任制”,包產到戶。就沒有再上學。在我們那個偏遠落後貧窮的農村,這麼供孩子上學的人家,當數我們李家。在那麼艱難困苦的歲月裡,父母無私的愛和付出,換得我們姊妹六個健康成長,識文斷字,各自都有了自己不錯的小家庭,下兩代新人茁壯成長。
孩子在成長,父母在變老。從長大成人之後,姐妹們陸續嫁人,過著各自的日子。不僅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少了,關愛更是少之又少。農村有句土話叫:“養好兒強如攢家當,女子再好也是人家的人”。當年邁的父母孤苦無依的時候,我才明白父母為啥特別喜歡兒子。
又是一年新春佳節。每逢佳節倍思親,當舉國同慶新年到來之際,我好想念逝去的父母雙親。看到外甥在給我父母親燒紙錢的時候,隔著千里之遙,我哭的不能自己。不管父母離開多少年,每每想起,總是淚水奔流……
看到和我同齡的同學和朋友還有父母在(或父在或母在),心裡總是止不住的羨慕。在父親離世第十七個年頭,母親因病被我接到家中。母親一生勞苦,最後的幾個月就算是最幸福的日子。我也是想,等,第二年小女兒考上大學後,我就和母親相依為命,讓母親的晚年無論從精神還是物質上,都有一個幸福的結局。讓世人都知道,即使母親沒有兒子,照樣可以安度晚年,衣食無憂。可是,我的打算還來不及實施,母親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從我的眼前倒下,去向另一個世界。母親的離開,是我今生心底永遠抹不去的疼痛,那一幕,總是讓我不堪回首……
“樹欲靜而風不止a:4離開了待”。願天下有父母的所有人,珍愛父母,讓他們有一個幸福快樂的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