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細節都是故鄉,草垛、田埂、藤蔓、甲殼蟲、枯枝、敗葉、皺紋、銀髮、薄霧、蘆葦、藍天、白雲,每一處都有故鄉的歷史。
除夕,我想和他們說會兒話……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有沒有方要自己去評判,所以很多時候的表述都在講“父母在,不遠遊”。吆喝一句通俗的“有錢沒錢,回家過年”讓人不會有模稜兩可的感覺。
我的父母早已習慣了待在村裡,他們養了一群雞,種了幾塊菜地,餵了一條狗。
他們過著我們認為的詩意生活。
其實,歲月告訴我們,每年藕池河水奄奄一息的時候,也是父母額頭上的皺紋被風霜刻劃得最厲害的時候。沒有什麼比我們一家大小千裡迢迢回家最能起到撫平這種常年累月的傷痕的效果。
在春風還沒有吹來的日子裡,空氣裡只有潮溼寒冷的西北風味道。冰涼的刀片刮在臉上一般的陰冷,老人們更加期待來自遠方的噓寒問暖。
雖然,我們每次都是來去匆匆。
一年裡有三百六十五天,最初的時候他們會算我們有多少天在家裡待著。其實這種計算毫無意義,來時算好了出發的日子,離開的時候買好了車票。該做的事一環套一環,時間不會偏心的給我們多謝時日共處,那樣對其他人也不公平。
我們像父母手中的風箏,放出去了再收回來,收回來了再放出去,如此往返,直到有天這個迴圈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停止。
父親是身旁一座山,母親是眼前的一條河。我不得不翻過這座大山淌過這條河去到遠方的遠方,後來不知不覺間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座山。扛下了歲月施加的重壓,也把所有的無知和無畏變成了高深莫測的城府。
我來到城裡,男人化裝,女人化妝。我回到村裡,喝酒吃肉,閒話桑麻。
在他鄉的日子裡,形色匆匆。回到故鄉,核對票根,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想這些的時候,遙遠的藕池河沒有出聲……
有人說都市裡的柏油路太硬,其實現在村裡的水泥路也不軟了。只有嘗試著走到稍許溼潤的田埂邊,也許才能找到當年的一些隱約的足跡。
在那個模糊的腳印旁,青麻怪的腳蹼是否還活靈活現。我不太敢確認,因為有時走得太遠,這些也許還是新鮮的印跡,腳印可能是村裡其他人留下的,他們比我更熟悉這一塊田。青麻怪躲進了泥土裡,我找不到它們的洞穴,更不可能聽懂他們的呱噪。我許久不扛窩鍬了,怎知哪裡是出水口和進水口?那裡才是這些印跡應該活躍的地方。
再者,我的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誰又能聽得懂呢。父母年事漸高,我提高了八度的聲音,他們只能無奈的禮貌性的迴應。至於我講了些什麼,他們也許並不是清楚的知道。
父母眼裡,我還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對面鄰居家的男孩,他從籬笆牆後他家的院子裡走來走去,面對我的問候似懂非懂。
“放假了好玩不?”
“好玩……”
“你的爸爸媽媽呢?”
“嗯……”
他的普通話裡帶著家鄉音,我的家鄉話裡帶著異鄉的色彩。他不知道我這個出走的伯伯是什麼時候回到村裡的。他害羞的一會兒望望天,一會兒又盯著地上的兩隻螞蟻不動聲色。
我不知道下一句怎麼問。
我還在琢磨剛才的對話。
母親遞了一杯茶給我,輕聲地說“外面風涼,你先進屋歇息。”
天邊飄來了一團雲,小男孩躲進屋內不再出來。
還過兩天就是除夕……
後來我知道了,小男孩的父母還沒從工地回來。家裡只有他和奶奶在。
我也差點忘記了重要的一點:自己雖然已是個四十出頭的人,卻依然還是父母眼中的那個孩子。毫無疑問,一個“老小孩”和兩個小小孩的對話陷入僵局了,母親聽出了問題,是她幫我和那個小男孩解了圍,我想是這麼回事。
小孩在,父母能遠遊麼?
想起了那次除夕前回老家,斜對面的泡桐樹上,有一隻斑鳩。它展開翅膀,向南飛走了。
過了幾天,我也走了。趁走之前,我記下了這樣一個畫面:
春寒趔趄,
一隻斑鳩
呆立在
一枝光禿禿的樹梢上……
昨晚剛下了一場雨,現在的雨聲已變得稀稀拉拉。城市上空被燈光照得緋紅,幾顆星星在雲層的間隙裡閃耀。小區門口的燈籠透出吉祥的色彩,近處和遠處漸漸傳來了吃年飯的鞭炮聲。大概是哪些老鄉開始吃年飯了,這是我們湖南人過年的習俗:大清早關起門來吃年飯,越吃越亮!深圳是移民城市,一座很多湖南人聚集的城市。
今天是除夕,故鄉!
請接納我的祝福:願你一切安好!
2021.2.11 於深圳